照搬、抄袭他人诗句,借用或者点化他人诗句词组、句式句法甚至句意、构思、意境、意脉神韵等创作的行为,是为“偷诗”。关于“偷诗”问题,唐代诗僧释皎然在《诗式》中提到诗有“三偷”:一曰“偷语”,二曰“偷意”,三曰“偷势”;“偷语最为钝贼……其次偷意,事虽可罔,情不可原……其次偷势。才巧意精,若无朕迹。”由此可见,“偷诗”也是一种诗词创作,但有高低之分。如何“偷诗”?如何“偷”更妙,不着痕迹,又显高格。下面便介绍几种“偷诗”的法子,以供初学者借鉴使用。
(1)偷语。偷语就是照搬或稍动手术。例如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中的“天若有情天亦老。”宋初石延年在赠友联中直接作为出句,以“月如无恨月长圆”对之,语惊四座,引为美谈。大词人欧阳修在《减字木兰花》一词也将此句原样照搬:“伤怀离抱,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意如何,细似轻丝渺似波。扁舟岸侧,枫叶荻花秋索索。细想前欢,须著人间比梦间。”后来被毛泽东在《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也直用此句:“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当然,也有稍动手术的。譬如当代著名诗人刘人寿,他把“天若有情天亦老”变成了“天若有情天亦恼”,当时是文革时期,极左势力正在迫害知识分子,他形容说,如果老天爷要是有情的话,天也会恼怒的。这就是稍动手术,改“恼”后,是说老天爷有情绪了,要大发脾气了。只改这个“恼”字,就大胜前例。
又如李贺的《致酒行》:“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唱天下白。”毛泽东把它照搬到自己的《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词里,变成“一唱雄鸡天下白。”整个都是李贺的,只不过是将字序搬一下家。因为李贺的诗不合律,它是古体;毛泽东要把它变成自己的词,必须合律,所以略做改动,倒也别出心裁。
妙手空空,原样拿来,或稍做改动。此法固佳,但不宜多用。一旦出手,便要出彩,不然,就是真偷了。这是为文者最不耻之事,偷语需谨慎,初学者更要慎用。
(2)偷剪。偷剪就是把前人诗句进行裁剪,或用前人成句一半,或者用它三四字。譬如明代徐祯卿《赠李解元鶚君》之句:“十里青山骑犊醉,一床黄叶拥秋眠。”此诗写得极为风流,且淡远空灵,在当时就被誉为“无上妙品”。要打它的主意,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到了康熙年间,有一位名气不太大的诗人叫史夔,就属于那种从不轻易出手的“妙手神偷”。他把徐诗改为“一瓮白云邀月醉,半床黄叶拥秋眠。”并据为已有,把“黄叶”减去“半床”,另添“一瓮白云”作补偿,真是悠哉游哉,妙不可言。
当然,也有别出心裁,另行加工的。譬如杜少陵的诗:“石出疑无路,云开别有天。”人走在云雾山中,突然一道石壁拦在前面,怀疑无路可行了;结果云一散开,又看到了天空了。陆游将其“偷剪”,另行加工,于是便有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意思完全是从老杜那来的,两人都是在说,看似没有希望、没有出路了,忽然之间,出现了新天地。不过“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更有形象,更见生机,更能让后人记住。
(3)偷意。所谓偷意,就是“化其神意”,把前人的意思化用到作品里,一字不取,意思大致相同。偷意重在一个“化”字上。例如:李白的《敬亭山》:“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中心思想就是人与山的相互爱恋——“人山之恋”。到了宋朝辛稼轩《贺新郎》就不同了,同样“人山之恋”,其口气可柔和、风趣得多:“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他着了一个“料”字,用猜测的口气来对对方的心思加以试探,很温和、很策略。到了元朝张养浩《燕儿落带得胜令·退隐》也是写“人山之恋”,不过有些流气:“云霞,我爱山无价,看时行踏,云山也爱咱。”这是曲。他道,云霞、青山,他是爱定了,他会时常来看青山和白云,相信有一天,“云山也爱咱”,具有喜剧效果。高手就是高手,一段人、山之恋,时间上从唐偷到宋,又从宋偷到元,形式上从诗偷到词,从词偷到曲。神意就这样叫人化去了。妙取前人神意而不着形迹,是“偷诗”的最高境界,我们应该重点学习。
当然,也有反用其意的。例如陆游的《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前四句消极无奈,尤其“寂寞开无主”有一种人身依附心态,后四句孤芳自赏。整个词的调子低沉,凄美。细意推敲后会发现,他笔下的梅花虽然也想忍让任妒,但是它把自己放在百花的对立面,仍是在争春,而且争得很苦。到了毛泽东的《卜算子·咏梅》:“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这里说梅花是群芳的先驱,她的开放是为报春,唤醒群芳一同开放,梅花同群芳是一体的,她挺拔俊秀,昂扬向上,漫天飞雪和百丈坚冰均不能损其肌骨、掩其俏丽。这是何等的胸怀,何等的坚强可敬。显然毛泽东的词是“反其意而用之”,大大突破了陆游意境的束缚而具有极大的创新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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