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江西诗词·明前期江西诗词·台阁体前期诗人杨士奇·台阁体盟主杨士奇
杨士奇(1365~1444),名寓,以字行,号东里,泰和人。早孤,力学,授徒自给。建文初,与修《太祖实录》,用荐征授教授,当行,王叔英复以史才荐,遂召入翰林,充编纂官。寻试吏部第一,授吴王府审理副,仍供馆职。成祖即位,改编修,简入内阁,典机务,进侍讲,累官左春坊大学士,进少保、少傅。仁宗即位(1425),擢礼部侍郎兼华盖殿大学士,历兵部尚书。宣宗朝至英宗初,一直为内阁首辅。宣宗崩,英宗即位,方九龄。正统之初,朝政清明,士奇之力居多。三年(1438),《宣宗实录》成,进少师。四年乞致仕,不允,敕归省墓。未几,还。以子杨稷下狱忧,九年三月卒,年八十。赠太师,谥文贞。生平事迹见《明史》卷一百四十八、《抑庵文集》卷十一王直撰《少师泰和杨公传》等。
杨氏著有《三朝圣谕录》《杨氏家乘》《西巡扈从纪行录》《文渊阁书目》《文籍志》《东里集》等,四库录其《东里集》九十七卷,《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8册录其《东里文集》二十五卷(明刻本),另录所编《历代名臣奏议》三百五十卷。
杨士奇的著述丰富,为台阁体的“三杨”之一,且以他为典型代表。正如钱谦益所说“国初相业称三杨,公为之首。其诗文号台阁体”[1],杨士奇既为首辅,又主一代之文柄,为台阁体的领军人物,故其诗文有开宗立派之意义。其“文章特优,制诰、碑版多出其手。仁宗雅好欧阳修文,士奇文亦平正纡余,得其仿佛,故郑瑗《井观琐言》称其文典则无浮泛之病,杂录叙事极平稳不费力,后来馆阁著作沿为流派,遂为七子之口实。然李梦阳诗云‘宣德文体多浑沦,伟哉东里廊庙珍’,亦不尽没其所长。盖其文虽乏新裁而不失古格,前辈典型,遂主持数十年之风气,非偶然也”[2]。
杨士奇《东里集》九十三卷,收入文渊阁本《四库全书》,其中诗歌共十二卷[3],计2037首(其中《东里文集》中杂有2首四言诗),其中四言诗(含辞)47首、五言古243首、七言古及杂言诗117首、五律246首、五排21首、七律330首、七言长律3首、五绝166首、六绝13首、七绝832首、集句17首。从数量上看,是“三杨”中诗歌作品最多的,是杨荣诗歌的5倍,是杨溥的4倍。《皇明西江诗选》录其诗91首,《列朝诗集》录31首,《明诗综》录17首,《江西诗征》录48首,《明诗纪事》录8首。
杨士奇诗歌题材广泛,主要有应制颂圣、题赠酬唱、写景状物、题咏送别、抒怀写意等。应制诗如《应制两咏》中的《五色鹦鹉》和《白鸠》:
异质超同类,光辉五色并。非关怜巧语,所重表文明。香粒金为勺,甘泉玉作罂。君恩无限好,能忘陇山情?(《五色鹦鹉》)
本与凤同类,名官自昔时。萧萧闲雅意,皎皎洁清姿。金屋看尤好,琼林息正宜。和鸣致甘雨,丰岁足公私。(《白鸠》)
这两首应制诗,吟咏的对象是五色鹦鹉和白鸠鸟,主题是歌颂太平盛世,确实有颂圣的意味,但是并非如批评者所言应制诗都是没有真情实感的。前一首诗,先写五色鹦鹉美丽的羽毛和超乎同类的技能,它不单是巧语学舌令人爱怜,更重要的是从鹦鹉身上看见文明教化之功;次写鹦鹉所受到的优厚生活待遇,过着金玉般的生活;最后点题,“君恩无限好”,看似颂圣,但“能忘陇山情”的反问,则别有深意:对于鹦鹉来说,宫廷的生活条件再好,也不如在山林的生活自由自在,哪里能忘怀山林之乐呢?这与欧阳修《画眉鸟》中“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有异曲同工之妙。此诗于颂圣应题之余饱含诗人对鹦鹉失去自由的同情。后一首诗,先写白鸠与凤同类的高贵出身,次写其美丽皎洁的身姿与闲雅的意趣,再写其栖息环境的优越,最后点题,白鸠和鸣而致甘霖,给国家和百姓都带来丰年。“丰岁足公私”,颂太平而不忘丰岁及于百姓。两首诗都有诗人“民胞物与”的博大情怀,谁能说不真挚?故杨溥(字弘济)云:“东里歌颂太平,未尝不致儆戒之意。至于触物起兴,莫不各极其趣。体制音响,皆发乎性情,非求之工巧者比。”[4]另外,在诗歌风格上,二诗正体现了台阁体的共同特点:平正典雅、雍容平易,具体表现为性情平正,继承风雅的诗教传统,气度雍容博大,语言平易。又如《早朝应制》:
天香初引玉炉熏,日照龙墀彩仗分。阊阖九重通御气,蓬莱五色护祥云。班联文武齐鹓鹭,庆合华夷致凤麟(自注:是日南夷贡麟)。圣主临轩万年寿,敬陈明德赞尧勋。
这是典型的台阁体诗,内容为应制颂圣,风格平正典雅,气度雍容。再如《赐文渊阁五色菊一本应制》:
一簇秋香护锦屏,联芳竞彩自天成。何须芝瑞矜三秀,已似奎躔聚五星。开处正当彤陛好,赐来还称玉堂清。世传此植能颐寿,万岁千秋祝圣明。
以题咏所赐文渊阁五色菊入手,归结到祝圣万年寿,仍然不脱颂圣主题,风格亦大体与上所举类似。其他如《侍从海子飞放应制五首》《侍游西苑应制九首》《从游西苑》《扈从巡边至宣府往还杂诗六首》等,均为台阁之作。由于此类诗在《东里集》中所占比例较大,故难免有雷同之弊。徐泰(字子元)云:“东里格调清纯,实开西涯之派。”[5]徐泰认为士奇诗歌格调清纯,实开李东阳一派,是就其台阁体诗而言的。东阳于诗倡音声格调之说,力矫台阁体之弊,而实为杨士奇之后台阁体之代表人物,故张慎言曰“至长沙李文正出,倡明其学,权复归于台阁”[6]。
题赠酬唱诗如《寄尤文度》:
苦忆尤参议,投簪养病劳。卑栖人总厌,闲散自能高。厨却胡奴米,门深仲蔚蒿。平生冰雪意,犹足重吾曹。
写尤文度参议的精神意趣,得其要领。而《题少保杨澹庵江乡归趣图》《题鄂渚赠别图送人归庐陵二首》等题画诗,除再现了图画的意境之外,也寓含诗人的性情意趣。对于“早未闻道,既溺于俗好,又往往不得已而应人之求,即其志之所存者无几”[7]的题赠诗,也应作出恰当的评析,不宜一概而论。
写景状物之诗在《东里集》中也不少见。如《江上早行》《三十六湾》等,写江南水乡,都细腻传神。其他如《高邮》《任丘道中》《晩次景州遇李颀给事吕文质进士》《题刘士皆云林小画》《发淮安》等,都以写景状物的细腻生动而见长,诗风质朴自然。
送别诗如《送给事中姚山赴河南佥宪》《送胡元节广西宪使》等,对即将赴任的友人充满期待与赞许,不见惜别之离愁。又如《送尤文度归吴中》:
我友整遐装,誓将起旋归。平明发城邑,率彼东路驰。爰与二三子,祖饯临郊岐。中觞趣分袂,恨恨使我悲。嘤鸣求其友,窃慕《伐木诗》。平生携手好,何为中仳离。行当阻川岫,安得睹光仪。情敦思苦深,久要谅不遗。各言崇令德,庶保黄发期。
这首五言古诗虽同为送别诗,却有不同意趣,感情真挚,离愁别恨充斥于字里行间。
抒怀写意的诗歌如《清明有感》:
西江南望渺天涯,岁岁清明不在家。荡日飘风无定着,乱人情思是杨花。
写清明节羁旅行役之感与乡思之愁;《入蓟州界》《邳州城下夜雨》《闻角》等,都是写乡愁,却有不同写法:或以看山、题诗排遣乡愁,或以孤舟夜雨未成眠写乡愁,或以对月闻角而流泪、梅柳交替等意象写深深的乡愁,皆清新自然,明白晓畅,情真意切,令人感动。这类诗与他的台阁体诗不同,写的是山林或水乡或边地之景与天真之趣,与盛世雅音大异其趣。
杨士奇特别推崇盛唐诗,原因在于盛唐诗反映了盛唐气象,而在士奇的心中,仁、宣之治与盛唐盛世是相似的。同时,士奇还特别推崇杜甫,因为杜甫爱君忧国、伤时悯物的博大情怀以及平正的性情与自己有相似之处,故士奇诗风平正典雅,多治世雅音,关乎教化。
他的近体诗学杜甫,他的五言古诗接近汉魏诗风,故李东阳(字宾之)云:“杨文贞公亦学杜诗,古乐府诸篇,间有得魏晋遗意者。”[8]如《早度清流关》等诗,写景气象阔大,对仗工整,颇似杜诗,故《西江诗话》评士奇之诗“清真丽则,悠然而有余思,逼真唐人气格,殊非苟学所能到者”[9];《杂诗三首赠陆伯阳》《汉江夜泛》《古乐府同陆伯阳作》(10首)、《游东山》等诗,就颇有魏晋遗韵,故沈德潜等称“胚胎晋、宋,端厚不佻”[10]。
对杨士奇的诗歌,也有人提出批评的意见,如王世贞云:“杨东里如流水平桥,粗成小致。”蒋一葵云:“少师韵语妥协,声度和平,如潦倒书生,虽酬酢雅驯,无复生气。”前者批评其诗局促浅易而“乏充拓之功”[11]。又何乔远《文苑记序》云“士奇台阁之体,当世所推。良以朝廷之上,但取敷通,亦由揆端之务,未遑该洽。相沿百余年,有依经之儒,而无擅场之作”[12],似讥其稍涉浅显;后者批评其诗单调而无生气,指出其诗之不足,也并非空穴来风。
注释
[1]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62页。[2]《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七十,第4421页。[3]《东里集》中诗3卷、《续集》中诗9卷。[4]朱彝尊:《明诗综》卷十九“杨士奇”条,《四库全书》本。[5]朱彝尊:《明诗综》卷十九“杨士奇”条,《四库全书》本。[6]张慎言:《何文毅公全集序》,《明文海》卷二百五十三,《四库全书》本。[7]朱彝尊:《明诗综》卷十九,《四库全书》本。[8]《麓堂诗话》,《历代诗话续编》下册,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1385页。[9]裘君弘:《西江诗话》卷七,《续修四库全书》第169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541页。[10]沈德潜、周准编:《明诗别裁集》卷三,第60页。[11]陈田:《明诗纪事》第2册引,第625页。[12]裘君弘:《西江诗话》卷七,《续修四库全书》第1699册,第5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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