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江西诗词·明后期江西诗词·文学巨匠汤显祖·诗歌特色

明代江西诗词·明后期江西诗词·文学巨匠汤显祖·诗歌特色

汤显祖其诗，《列朝诗集》录135首，华淑辑《明诗选》录42首，《明诗综》录9首，《御选明诗》录39首，《江西诗征》录58首，《明诗纪事》录20首。

诗歌特色之一，就是自求其新其变，诗风凡三变，故可分三个阶段：青少年时为前期，诗多应酬交际之作，追求辞采，但不够成熟，可以《红泉逸草》之诗为代表;青壮年时为中期，诗攻声律，诗风绮丽俊逸，时伤蹇涩，可以《问棘邮草》之诗及《玉茗堂诗》之一至之三为代表;中年以后为后期，诗学白居易和苏轼，清新淡逸，可以《玉茗堂诗》之四为代表。故其“尝自谓其诗三变而力穷”^[1]。

前期诗，据徐朔方先生统计，《红泉逸草》中所收12～25岁之间的诗作共75首，朋友间的酬赠诗不算在内，上呈地方长官或显要的就有16首，《丙寅哭大行皇帝》《壬申岁哭大行皇帝》之类也是另一种应酬之作。另有11首流露出仙道思想，如《分宜道中》便是其中一首。只有个别诗篇如《湧金曲》《承春楼上逢姜十以剑换酒留别》，显示了作者后来某些绮丽俊逸之作的萌芽。这时期的诗歌颇有辞采，写作技巧也训练有素，但总体上不够成熟，有以诗作酬答工具之嫌^[2]。

中期诗，如五言古诗《阳谷主人饮》，作于万历十二年(1584)七月赴南京太常博士任途中，叙述了山东阳谷某农夫对诗人的热情款待，描写了如江南家乡一般美丽的风光，表现了诗人淡淡的乡思及宁静而又恬适的心情。又如《雨花台所见》：

冉冉春云阴，郁郁晴光莹。取次踏青行，发越怀春兴。拼知天女后，如逢雨花剩。宜笑入香台，含颦出幽径。徙倚极烟霄，徘徊整花胜。态随惊蝶起，思逐流莺凝。美目乍延盼，弱腰安可凭。朝日望犹鲜，春风语难定。拾翠岂无期，芳华殊有赠。持向慧香前，为许心期证。如何违玉缨，沉情击金磬。

写南京雨花台所见，虽清劲沉郁，天然孤秀，但因逞才使气而时伤蹇涩，有矫枉过正之嫌。又如七言古诗《送曾人蒨由武夷还南海》，送别诗不言离思，却多自我解嘲和劝慰友人，以祁生弃半岁儿而撒手人寰之例，暗寓人生多珍重之意。语言虽流畅，意绪颇费索解。《送吴竟父西归过运司伯子》云：

苍兼白露满秦河，年少芳樽玉树歌。别馆春情随夜尽，曲江秋色听潮过。吴侬未断迷香径，海赋能添出素波。为到故园梅色蚤，可堪青鬓客愁多。

前六句反复以景物渲染离情，末二句兼及客愁，使主旨有所拓展。语言清丽流畅，但“海赋”句有些草率。《刘君东下第归西昌》云：

万里乘春几度逢，每逢相见不从容。燕台自说空群马，仙县何当起二龙。风定捣砧催木叶，月明歌棹倚芙蓉。看君未有清寒色，湛露零空酒正浓。

此诗作于1583年，友人刘君东下第归泰和，汤显祖以诗慰之。即言聚难别易，又以驽马飞龙譬喻，极言不平，而稍脱此中俗写之迂阔，以龙况友及己，抑扬错落，俊逸非常，足可见汤显祖的笔间胸臆的自信与豪迈。秋风渐起，触动乡愁，观察友人并未颜色凄寒，龙恩难被，却酒意正浓，足可以狂歌痛饮，刘君东的洒脱磊落，跃然纸上。此诗用典妥帖，清丽典雅。又如《和答帅思南》云：

春莺出谷草萋萋，关右传书喜欲迷。东箭晚随霄汉北，南冠今滞夜郎西。丛台气色连沧海，溆浦风烟接朗溪。具道故人能凤举，那知郎吏欲鸡栖。

帅机是诗人同乡的故交挚友，早年齐名乡里，诗人与他唱和赠答，自然比别人更多了一份深情。时帅机任思南知府，诗人任南京太常博士。南北相隔，书信相接，芳草萋萋，满含思念之情。繁辞丽句，情胜于辞。《答君东天津夜泊》云：

津馆苍茫别未曛，满檐秋色为思君。风生积海连山雾，月落长河半树云。欲睡动寻千日酒，怜香真惜十年薰。如何咫尺关南道，只似江空与雁闻。

作于诗人任北京礼部观政进士时。刘君东夜泊天津水域，诗人寄诗以赠，表达思念与关切之情。语言明白晓畅，直入人心，情辞兼美。

后期诗，如五律《秋夜入广别帅郎》：

江潭殊自叹，摇落未经知。昨夜秋声起，相逢憔悴时。园林阻芳色，河汉渺佳期。起视浮云气，苍梧不可思。

作于1591年贬官徐闻，于临川启程前。于岁华摇落的秋夜与故交知己相别，不知何年再相聚，想必是面容憔悴之时。情景交融，清新淡逸。七言律诗如《送伍大仪入都》：

南国山川照夕曛，茱萸绿酒坐氤氲。烟波似惜湘沅晚，闺新愁河汉分。喜见天王朝十月，惊看太白下秦云。江皋几片闲秋色，并与登高一送君。

作于1590年南京礼部祠祭司主事任上。西北边事起，伍大仪被召入都，诗人为之送行，并寄以殷切期望，表现了诗人对国事的关切。对仗工整，清新俊逸。五言绝句如《雁山迷路》：

借问采茶女，烟霞路几重?屏山遮不断，前面剪刀峰。

作于1597年遂昌知县任上，写游雁荡山迷路的情形，清新活泼，颇有天趣。又《觐回宿龙潭》云：

是岁春连雪，烟花思不堪。雨中双燕子，今夕是江南。

作于1595年自北京上计归途过镇江龙潭时。写烟花时节江南的美丽景致，清新可喜。又如《楼外二首》之一：

楼外珠帘瞰碧江，镜前红袖立纱窗。教将侍女高檠烛，怕见新欢影一双。

这种香奁体诗在汤集中本不多见，在后期诗中也就显得别具一格，清丽婉转，细腻生动。《七夕醉答君东二首》其二云：

玉茗堂开春翠屏，新词传唱《牡丹亭》。伤心拍遍无人会，自掐檀痕教小伶。

自叹知音恨少的伤心情怀，足见其心中块垒。又如《八月三日吴观察得月亭夜宴已而客病主人别有凄然感人事之何常怅为欢之不易率然成韵并有怀人二首》其一：

多情多病莫多愁，纤月风亭得乍游。我亦池塘当户好，断云城郭半侵楼。

作于1600年家居时，写多愁善感的怀人情绪，真挚动人。又如《饮来青阁即事八绝》其四：

城南烟色远萋萋，高宴城隅日未低。最是一春寥落处，秋千斜月画楼西。

临川周献臣罢官后居来青阁，诗人宴饮于此，以诗纪事述怀。除了写高宴的欢愉之外，还写了夜深人静之时的冷清与落寞。热闹之后终归于沉寂，颇具哲思。情融于景，情景交融，深婉绵邈。

特色之二，诗歌题材多送别、赠答等内容，其他题材较少，故略嫌单一。在汤翁的诗集中，送别、赠答的题材占大多数。如上举很多诗例都属此类。

此外，还有如《送华楚客归夷陵》：

闻君有期契，千里暮能遇。草绿朝云宅，花深明月沱。春声逐棹还，江色漾帆多。别有啼乌夜，残琴清怨和。

写景细腻工致，以景衬情，真挚的别情往往为繁缛的辞藻所掩，诗风清丽幽雅。又如七言绝句《病酒答梅禹金》：

青楼明烛夜欢残，醉吐春衫倚画栏。赖是美人能爱惜，双双红袖障轻寒。

看似狎妓之作，或许有所寄托。其他如《送长沙易掌故》《送陈仲道饷延绥》《送陆震卿》《送谭侍御归茶陵》《送叶鹿吴明府》《送刘参藩南粤》《送游先民宣城访禹金》《送袁生汉中》《送客归岳州》等，俯拾即是。这些诗多少都带有应酬的意味。与此相联系，宴饮内容也应属于应酬范围，数量也不少。

其他题材虽有，但诗歌数量不占多数。主要有：

(1)行役纪行之作，如《初至江阁》：

朔方空水陆，南国自山川。夜月啼飞鹊，秋风咽断蝉。宦游常是客，吏隐即为仙。剩有青灯在，鸣榔上酒船。

表现行役中的仙道思想，似是前期诗作。五律《初发瑶湖》，亦为纪行题材。

(2)写景述怀之作，如《虞惔然在告》：

璁珑浮阙定星光，河汉风清有报章。秋水岸移新钓舫，藕花洲拂旧荷裳。心深不灭三年字，病浅难销十步香。剩有闲情堪弄月，西湖竹色未应凉。

表现吟弄风月的闲情。又如《铜陵》：

向夕燕支峡，遥分白马耆。沧浪荷叶点，春色凤心知。邑小无城郭，人欢有岁时。谁怜江月影?悬弄五松枝。

透过描写铜陵山水景致，表达对自然的热爱。

(3)宴饮之作，如《八月谢家池宴二首》之二：

莫悲桃李散春烟，且向西池学采莲。客兴浪随棋局点，秋香那惜酒杯传。花开木末红宜笑，鸟下波光白可怜。是好登高趁明日，远山洲渚正晴天。

描写池上宴饮的景致，表现文人雅兴。五律《西园晚宴》，与此类似。

(4)赏乐之作，如《梅花弄》：

严城画角映悲笳，堂上尊残片月斜。为听主人寒绝处，一溪烟水半梅花。

写边地欣赏梅花三弄笛曲的情形，表现音乐的意境。

(5)表达人生感慨之作，如五律《古意》：

春澹曲墀滋，风辉遥翠时。含晴望朝日，永叹在新知。郁郁青门道，悠悠湘汉期。玉壶起行酒，回泪湿青丝。

借古意之题，抒发对人生际遇的感受。又如《广陵偶题二首》其一：

岁月随人去，风尘可自如。偶然流泪处，翻著旧时书。

写偶然翻到旧时书籍而流泪，表达对岁月流逝的感慨。正因为汤翁的诗歌多应酬之作，且题材内容比较单一，所以就限制了他诗歌的发展与成就。明代华淑云：“明兴二百余年来，诗道隆隆，称为极盛。高、何、李、杨，标胜于前;王、屠、汤、袁，振响于后。”^[3]虽不为过誉，但陈田和钱谦益的评述，似乎更公允、客观些。

注释

[1]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汤遂昌显祖”条，第564页。[2]徐朔方：《汤显祖评传》，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8~19页。[3]华淑辑：《明诗选》卷首《序》，《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册，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