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唐江西诗歌·晋代江西诗歌·陶渊明诗歌的主要题材·咏史诗
陶渊明咏史诗有三十多首,并且多以组诗的形式出现,可以说是唐前的咏史大家。主要有《咏二疏》《咏张良》《咏荆轲》《咏贫士七首》《读山海经十三首》《读〈史〉述九章》等,其中《读山海经十三首》《读〈史〉述九章》之类,作为组诗,并非每一篇都是咏史,然而,和左思《咏史诗八首》一样,有统一的结构及主旨,为借史抒怀之作。
陶渊明咏史诗在内容上体现为比较明显的两极,一是咏歌志士,雄浑激越,豪迈悲壮;一是咏歌隐士,超凡脱俗,清幽高古。表现为咏歌志士的如《咏荆轲》: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雄发指危冠,猛气充长缨。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
咏写荆轲的诗,此前的王粲、阮瑀、左思等都有创作。陶渊明此诗在形式上与阮、王之诗相同,都是叙事为主的传记体。但此诗更为铺张,叙述结构更加完整:第一部分从“燕丹善养士”至“提剑出燕京”,叙写燕太子丹招募勇士,得到荆轲,这是序曲;第二部分从“素骥鸣广陌”至“且有后世名”,叙写易水送别,表现荆轲出征的慷慨壮烈,是诗作高潮;最后一部分写刺秦的结果以及诗人的感慨。一般来说,诗歌擅长抒情而短于叙事,陶渊明此诗则不仅叙事完整,层层推进,而且将人物形象塑造得特别丰满,有血有肉。特别是易水送别一节,除了“萧萧哀风”“淡淡寒波”等环境渲染外,还进行了一系列的动作描写:“提剑”“出燕京”“指危冠”“充长缨”“击悲筑”“唱高声”“登车”等,这些动作一气贯下,凸显出荆轲豪迈激荡、意气纵横的英雄形象,其气韵丰神跃然纸上。诗作更以咏史来寓意作者自我情怀,温汝能《陶诗汇评》曾评曰:
荆柯刺秦王不中,千古恨事,先生目击禅代,时具满腔热血,观此篇可以知其志矣。[1]
又刘履《选诗补注》评曰:
此靖节愤宋武弑夺之变,思欲为晋求得如荆轲者往报焉,故为是咏。[2]
二人之评未必切中,但陶渊明以咏史来寓意自我情怀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咏歌隐士的诗如《咏二疏》:
大象转四时,功成者自去。借问商周来,几人得其趣?游目汉廷中,二疏复此举。高啸返旧居,长捐储君傅。饯送倾皇朝,华轩盈道路。离别情所悲,余荣何足顾。事胜感行人,贤哉岂常誉。厌厌闾里欢,所营非近务。促席延故老,挥觞道平素。问金终寄心,清言晓未悟。放意乐余年,遑恤身后虑。谁云其人亡?久而道弥着。
咏写西汉时叔侄二人疏广、疏受,赞美他们功成身退、知足不辱的高节。又《咏贫士七首》分咏七位古代贫士:
万族各有托,孤云独无依。暧暧空中灭,何时见余晖。朝霞开宿雾,众鸟相与飞。迟迟出林翮,未夕复来归。量力守故辙,岂不寒与饥?知音苟不存,已矣何所悲。(其一)
凄厉岁云暮,拥褐曝前轩。南圃无遗秀,枯条盈北园。倾壶绝余沥,窥灶不见烟。诗书塞座外,日昃不遑研。闲居非陈厄,窃有愠见言。何以慰吾怀?赖古多此贤。(其二)
荣叟老带索,欣然方弹琴。原生纳决屦,清歌畅商音。重华去我久,贫士世相寻。弊襟不掩肘,藜羹常乏斟。岂忘袭轻裘,苟得非所钦。赐也徒能辩,乃不见吾心。(其三)
安贫守贱者,自古有黔娄。好爵吾不荣,厚馈吾不酬。一旦寿命尽,弊服仍不周。岂不知其极,非道故无忧。从来将千载,未复见斯俦。朝与仁义生,夕死复何求。(其四)
袁安困积雪,邈然不可干。阮公见钱入,即日弃其官。刍藁有常温,采莒足朝飡。岂不实辛苦?所惧非饥寒。贫富常交战,道胜无戚颜。至德冠邦闾,清节映西关。(其五)
仲蔚爱穷居,绕宅生蒿蓬。翳然绝交游,赋诗颇能工。举世无知者,止有一刘龚。此士胡独然,实由罕所同。介焉安其业,所乐非穷通。人事固以拙,聊得长相从。(其六)
昔在黄子廉,弹冠佐名州。一朝辞吏归,清贫略难俦。年饥感仁妻,泣涕向我流。丈夫虽有志,固为儿女忧。惠孙一晤叹,腆赠竟莫酬。谁云固穷难,邈哉此前修。(其七)
其一、其二可视之为序,说明作诗之旨乃在寻找知音,告慰孤怀。以下五首则分咏荣叟、原宪、黔娄、袁安、阮公、张仲蔚、黄子廉等七位古代贫士。写贫士而有诗七首、人七位之多,这在古今中外的诗人诗集中还是不多见的,这正是基于陶渊明的特殊偏爱以及寄托自我安贫守志的情怀之需要。
注释
[1]温汝能:《陶诗汇评》卷四。[2]刘履:《选诗补注》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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