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月亮,是唐人最爱歌咏的形象,李白是唐人咏月的“圣手”。《静夜思》则是李白咏月诗中流传最广的一首,千百年来布诵在人口,连伊呀学语的稚童也能琅琅背诵,蕴藏着无穷的艺术魅力和永恒的生命价值!
李白从开元十二年(724)离开蜀中以后,长期客居他乡,漫游各地,但他对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故乡,时刻眷念在怀,《静夜思》恰似一阕借月怀乡的思乡曲,永远拨动着异乡客子的心弦!
一轮皎洁的皓月,高挂在秋寒的夜空,月光向大地倾泻,给大地涂抹上一层水银般清冷的素辉,夜色阑珊,原野静谧,月光穿户度牖,一直悄悄地照到屋里的床前……诗人醉后憩眠,梦幻迷离,正斜倚床前,一阵凉风拂来,袭醒了诗人,他眯开朦胧的双眼,呵!床前怎么银霜一片?再睁眼看,竟是晶莹银洁的月色啊!诗人诗思顿来,信口低吟:“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一个“疑”字,细腻地摹状出诗人在醒来一刹那间的心理幻觉——梦幻心理:冷冷的秋寒(触觉)与银白皎洁的月色(视觉)复合生成“霜”的感觉意象,这种意象来自诗人梦幻心理瞬间的直觉经验判断。托名王昌龄的《诗格》说:“搜求于象,心入于境。”“霜”的意象使人自然联想到秋,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朱熹《楚辞集注》卷六解释说:“远行羁旅之中……因离别之怀,动家乡之念,可悲之甚也。”从心理变化看天寥廓,草凋零,明月在上,自然引起游子黯然。“地上霜”更增添了诗人的飘零之感、思乡之情!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诗人抬头仰望,一轮娟娟素月清悬中天,这勾人心魂的青天明月,不正是“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的故乡明月么?不正是“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的峨眉山月么?故乡的明月曾埋藏过诗人童年的天真,也曾朗照过诗人“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青年风采……于是客中乡思,缕缕袅袅地升起,缠绵而悱恻,渺远而轻淡,真是“剪不断,理还乱”。诗人凝视着那多情地长随自己的明月,心头涌起万千思绪。这思绪凝聚到一点:“低头思故乡。”这一结句犹似一束聚光,把纷乱的情感,如潮的思绪,一下凝照在思乡的主题上,使全诗顿现出动人的光彩,语尽而意无穷。从“举头望明月”到“低头思故乡”,仰俯之间,游子神游万里,魂驰故乡,传神地表现出游子思乡的心态活动和外表神致。清人徐增评此诗说:“因疑则望,因望则思,并无他念,真静夜思也。”全诗真是一幅秋夜思乡图。
用明月作媒介来抒发游子相思之情,这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形成了一个传统。汉乐府《子夜歌·秋歌》中就有“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谢庄《月赋》也说“美人迈兮音尘绝,隔千里兮共明月”;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张九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但他们均是思念佳人,并没有突出“思乡”,李白此诗突出思乡,借月思乡,遂成千古传唱的咏月思乡曲,比前人借明月表达思念佳人之情,意境显得更浑朴深广。明月能承当思乡感情的媒介,首先是因为“明月”具有永恒性,它清辉万里,长照人间;其次,具有象征性,它洁白晶莹,玉宇澄清;再次,超越时空的丰富联想性,让人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因此,《静夜思》那轻盈似纱、清淡如水的思乡感情,象一泓明净春水轻轻沁入读者的心底,激起读者心灵深处的一种熨贴、和谐的美感,让人们在体验、想象中,享受心理上的满足和亲切感,这大概就是《静夜思》的巨大魅力和永恒生命的底蕴所在吧。
《静夜思》是五言绝句,可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九十《新乐府辞》中收录此诗。清代沈德潜在《说诗晬语》中说:“绝句,唐乐府也,篇止四语,而倚声为歌,能使听者低回不倦。”《静夜思》得乐府之风情,全诗仅二十个字,明白如话,绝无雕采,纯出天真,犹是乐府《子夜》民歌本色,虽不是乐府旧题,而古意盎然,无愧于“妙绝古今”(胡应麟《诗薮》)的盛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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