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
有客经巫峡,停桡向水湄。楚王曾此梦瑶姬,一梦杳无期。
尘暗珠帘卷,香销翠幄垂。西风回首不胜悲,暮雨洒空祠。
古庙依青嶂,行宫枕碧流。水声山色锁妆楼,往事思悠悠。
云雨朝还暮,烟花春复秋。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
李珣是一位花间词人,他的词却很多是摹绘山水,叙写风土人情。一次,作者沿江而下,经过巫峡的峭崖碧流,联想起有关的传说和史事,不禁有感而写下这两首具有咏史性质的词篇。
这两首词具有一定的连贯性,采用了写景、叙事与想像融合的手法。第一首写巫山神女祠,从有关传说转到眼前空祠,兴起怀古幽情。第二首从神女祠与楚王、瑶姬的传说转到楚灵王细腰宫遗址,又从吊古引出个人身世之感。由于神女传说和细腰宫都与楚国君王有关,楚国因君王昏庸、国事腐败而被秦国所灭,所以词中弥漫着今昔兴亡之感。
第一首先写词人舟过巫峡时,泊船江边,来到神女祠前。这里本来是一座金炉珠帐、画帘高挂的神殿,如今却已冷落荒废。陆游在《入蜀记》中写道:“过巫山凝真观,谒妙用真人祠。真人即世所谓巫山神女也。祠正对巫山,峰峦上入霄汉,山脚直插江中……然十二峰者,不可悉见,所见八九峰,惟神女峰最为纤丽奇峭,宜为仙真所托。”词人徘徊祠前,仰望对面十二晚峰,云雾轻绕,散开又复相合,特别是那奇丽的神女峰,最为引人注目,词人的连翩浮想,也随之悠然而生。“楚王”两句,包含着一个梦幻般的传说:“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宋玉《高唐赋》)这“巫山之女”,也即传说中赤帝之女,名叫“瑶姬”;牛希济《临江仙》云:“峭碧参差十二峰,冷烟寒树重重。瑶姬宫殿是仙踪。”而自从先王(即楚怀王)一梦与之相遇以后,就此人神永隔,所以说是“杳无期”,只留下永久的惆怅。
下片写神女空祠,从想象转到现实,而面对空祠,又使词人联想起楚国史事,怀古之思油然而生,笔法曲折而又含蓄。“尘暗”两句,是步入神祠后所见。“珠帘”、“翠幄”,想见昔日殿内陈设之华丽多彩;“尘暗”、“香销”,叹息如今帘帷之上尘灰厚积。庙外西风飒飒、冷雨凄凄。从往昔神祠的繁华兴盛到如今空殿的寥落衰败,从传说联想到楚国史事,无限盛衰兴亡之感涌上心头,神女之事固属虚无缥缈的传说,但楚国由于君王昏庸而终于覆亡,却足以为后世鉴戒;如今念及有关史事,令人不胜感慨,诚如阮籍《咏怀》所云:“箫管有遗音,梁王安在哉!”
第二首仍从神女祠写起,然后过渡到细腰宫。“古庙”句写神女祠的环境。“庙后山半,有石坛平旷,……坛上观十二峰,宛如屏障。”(陆游《入蜀记》)青嶂,即庙后之山。下面即由神女祠转到楚行宫,描叙临水而筑的细腰宫残迹。《入蜀记》又云:“早抵巫山县。……游楚故离宫,俗谓之细腰宫。有一池,亦当时宫中燕游之地,今湮没略尽矣。三面皆荒山,南望江山奇丽。”这座傍山枕水的离宫,据说是春秋时楚灵王的游宴之处,如今仅仅遗留下一些供人凭吊的残迹。《韩非子·二柄》云:“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这座行宫,便是帝王荒淫的具体见证。“水声”两句,写词人面对残留的行宫遗址,眼前似乎浮现出昔年细腰宫中歌台暖响、妆楼镜开的情景,那不分昼夜的歌舞游宴,像是永无休止之时。然而,往事已矣,那些轻歌曼舞的宫廷盛况,如今仿佛都已幽闭在潺潺碧流和暖暖翠岚之中,真如李白所说:“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越中览古》)“锁”字是虚写,用来暗示山水长存,而王室繁华已不复可见,离宫也仅留下一片废墟,供人凭吊,引人深思。
“云雨”两句,与第一首“楚王神女”之说遥相呼应。云雨,仍为有关神女的传说:“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烟花,指繁花盛开如同烟霞。碧天巫山,雨迷云轻,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岁月就这样无声地流逝,这里不仅写巫山之景,也还有触景而生的慨叹。
末尾两句,总括词意,达到吟咏史事兼以抒发感慨之目的。啼猿,以巫峡中为最多,所谓“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郦道元《水经注》引),“依旧十二峰前,猿声到客船”(李珣《河传》)。词人在猿啼声中登舟还望神女空祠和行宫废址,对于春秋战国之时楚国兴亡的史实,由于帝王昏淫无道而导致的亡国悲剧,感慨无穷,古往今来的史事诚然可哀可鉴,词人自己的无限身世之感也如丛生之草,不可收拾,真是别有幽愁暗恨生,何必等凄异的猿声来触发幽思呢?孤舟中行客的愁恨已经是够多的了。这两首词,寓写山水景物与咏史事为一体,颇具低徊流连、回环曲折之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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