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昪
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水浸碧天何处断?霁色冷光相射。蓼屿荻花洲,掩映竹篱茅舍。
云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低亚。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怅望倚层楼,寒日无言西下。
这是一首怀古词。最早见于范公偁《过庭录》,又见于黄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楼钥《攻媿集》卷七十。关于作者,说法不一。范公偁以为张昪作,黄昇和楼钥都以为孙浩然作。黄、楼都是南宋后期人,范公偁是北宋末、南宋初人,他是范仲淹的曾孙,祖父范纯仁,神宗时期任过宰相,父亲正平,徽宗时做过光禄大夫。他的书多记北宋诸老遗文遗事,乃得自他父亲的传述,所以名叫《过庭录》,从他的时代和家世来看,他的说法较为可信。
张昪,或作张昇,而《宋史·仁宗纪》及《宰辅表》均作张昇,现从之。这首词据《过庭录》说是他退居江南后所作。
金陵被诸葛亮称为“龙盘虎踞”之地,是东吴、东晋、宋、齐、梁、陈等六个朝代的都城所在,它的山川形胜是久已驰名的。这首词写作者在高楼上所看到的景物,并借以抒发自己的六代兴亡之感。开头一句“一带江山如画”,先对金陵一带的全景作一番鸟瞰,概括地写出了它的山水之美。秋天是草木摇落的时候,一般地说,自然界的风光会因为季节的变换而减色,但这里却是“风物向秋潇洒”,一切景物显得萧疏明丽而有脱尘绝俗的风致,这就突出了金陵一带秋日风光的特色。接着具体地描绘了这种特色:“水浸碧天何处断”,这个“水”正承首句的“江”而来,词人的视线随着浩瀚的长江向远处看去,天幕低垂,水势浮空,天水相连,浑然一色,怎么也看不到它的尽头。这种宏阔的景致,通过一个“浸”字形象而准确地描绘出来。再向近处看,“霁色冷光相射”,“霁色”紧承上句“碧天”而来,“冷光”承“水”字而来,万里晴空所展现的澄澈之色,江波潋滟所闪现的凄冷的光,霁色是静止的,冷光是翻动的,动景与静景的互相映照,构成了一幅绮丽的画面。这个画面是用一个“射”字来表现的。看到这里,词人又把视线从江水里移到了江洲上,所看到的是:“蓼屿荻花洲,掩映竹篱茅舍。”洲、屿是蓼荻滋生之地,秋天是它发花的季节,在密集的蓼荻丛中,隐约地现出了竹篱茅舍。从自然界写到了人家,为下阕的抒发感慨作了铺垫。
在下阕里,先荡开两笔,再抬头向远处望去,“云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低亚”,极目处,客船的帆高挂着,烟外酒家的旗子在低垂着,标志着人在活动,情从景生,金陵的陈迹涌上心头:“多少六朝兴废事”,这里在历史上短短的三百多年里经历了六个朝代的兴盛和衰亡,它们是怎样兴盛起来的,又是怎样衰亡的,这许许多多的往事,什么人理会呢?“尽入渔樵闲话”。“渔樵”承上阕“竹篱茅舍”而来,到这里猛然一收,透露出词人心里的隐忧。这种隐忧在歇拍两句里,又作了进一步的抒写:“怅望倚层楼”,“怅望”表明了词人在瞭望景色时的心情,倚在高楼的栏杆上,怀着怅惘的心情,看到眼前的景物,想到历史上的往事,此时的心情又有什么人理会呢?“寒日无言西下”,“寒”字承上阕“冷”字而来,凄冷的太阳默默地向西沉下,苍茫的夜幕即将降临,更增加了他的孤寂之感。歇拍的调子是低沉的,他的隐忧没有说明白,只从低沉的调子里现出点端倪,这是耐人寻思的。从作者过去的身份和字里行间所流露的情绪来看,他不是一般的感叹兴亡,而是有为而发的。他在退居以前,经历了真宗、仁宗两代,退居江南时期,又经历了英宗、神宗两朝,宋帝国由盛到衰、积贫积弱的形势越来越严重。熙宁年间,王安石变法,取得了一些成绩,也造成不少混乱,他作为一向忠心耿耿的在野大臣,面对着这样的形势,不能不感到关切,他担心六朝故事的重演,这大概就是他的隐忧。在野之身是不好把心事和盘托出的,他的心弦只得用低沉的调子来弹奏。
这首词从艺术上说,层层抒写,勾勒甚密,词朴而情厚,有别于婉约派的词风。作者和范仲淹同中真宗大中祥符八年进士,是同辈人,王安石是他的后辈,苏东坡更在其后,他的词作虽不多,但却透露出词风逐渐向豪放转变的消息,这是时代使然。况周颐评此词说:“张康节(张昪谥号)《离亭燕》云:‘怅望倚层楼,寒日无言西下。’秦少游《满庭芳》云:‘凭阑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两歇拍意境相若,而张词尤极苍凉萧远之致。”(《历代词人考略》)这话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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