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
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悲哀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
〔注释〕 兵:指兵器;另一说指兵事。夫兵者:王弼本作“夫佳兵者”,王念孙曰:“佳当作隹字之误也,隹古唯字也”(引自高亨《老子正诂》),“隹”(唯)与“夫”为虚字助词,故此处据帛书甲乙本改定为“夫兵者”。然高亨在《老子注译》中又说:“自汉以来,即有‘佳兵不祥’之论。佳,犹美也。自美其兵善战,是谓‘佳兵’,与‘胜而不美’相反,故言‘佳兵不祥’。两说均可通。” 物:指人。物或恶之:谁(大家)都厌恶它。 处:依靠。 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陈鼓应说:“古时候的人认为左阳右阴,阳生而阴杀。后文所谓‘贵左’、‘贵右’、‘尚左’、‘尚右’、‘居左’、‘居右’都是古时候的礼仪。”(《老子注译及评介》) 恬淡:《说文》:“恬,安也。”《方言》十三:“恬,静也。”吴澄《道德真经注》说:“恬者,不欢愉;淡者,不浓厚。谓非其心之所喜好也。” 凶:帛书甲本作“丧”。凶事:丧事。尚:上。 悲哀:王弼本作“哀悲”,河上公本作“悲哀”,现据河上公本改为“悲哀”。泣:读为“涖”(音立);又“泣”是“莅”字的误写,“涖”、“莅”、“蒞”同,莅临,有到场、参加的意思。
〔鉴赏〕 本章老子接着《三十章》继续阐述他的军事战争观。老子指出战争的祸害,并认为即使出于不得已而用兵,也应“恬淡为上”,不可将胜利当作美事一件,如将胜利当作美事,那就必然是以战争为乐,以杀人为乐,这是非常不人道的。相反应当在不得已用兵应战的时候,“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悲哀泣之”。
上章老子讲到“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此章老子进而讲到在这种兵事中起作用的兵器也是不祥之物,军事家应谨慎使用。由这种观点出发,所以具有正确军事战争观的国家和民族是不会到处炫耀自己的武力兵器的,也不会无缘无故研制新的杀人武器的,反倒有必要销毁杀人武器。由这推衍到社会,如能到处见到刀枪之类的兵器,也是一种不祥之兆;再由此联想到儿童玩具市场,如到处可见仿真武器,也是一种不好的现象,容易诱引儿童好战心理,所以中国古代育儿知识中就有“勿使之(儿童)弄刀剑”的记载(明万全《育婴家秘》)。诸如此类,都被老子称为“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而有道之人是不轻易接近它的。
而老子这种反战观念,除直接与老子亲自体验到战争的祸害相关外,还与当时出现的弭兵运动有关。史书记载,春秋以来战争越打越频繁,越打越大,也越打越残酷,于是日益引起人们的反感,并在春秋中期出现弭兵(停止战争)运动。《左传》记载,宋国向戍奔走各国,结果在襄公二十七年七月于宋都开了弭兵会议,十四国签订了盟约,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当时大家都已认识到战争的危害性:“兵,民之残也,财用之蠹、小国之大灾也。”在此基础上,所以会有老子的反战观念和情绪,这实际上是当时时代思潮的反映。
如同上章讲到“果而不得已,果而已,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骄”,本章继续讲到:对这种不得已而应战动武用兵,应该“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老子认为如将战争得胜当作美事、洋洋得意,这实际上是一种战争狂的心态。有这种心态的人在老子看来是“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的,也被孟子用另一种说法表述为:“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孟子·梁惠王章句》)。
也正因为不得已而应战动武用兵,所以老子进而讲到:人之应战也必带有哀情,也必以悲哀心情来对待这导致死人的战争,而即使打了胜仗,也必以丧礼的仪式来处理。诸如此类,被陈鼓应先生称为是一种“人道主义的呼声”(《老子注译及评介》)。而这种战争上的人道主义,大概就是战国《尉缭子》所解释的:“凡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夫杀人之父兄,利人之财货,臣妾人之子女,此皆盗也。故兵者所以诛暴乱、禁不义也。兵之所加者,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士大夫不离其官府。”(《武议》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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