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毛口宿花堌·郑珍
盘江在枕下,伸脚欲踏河塘堠。晓闻花堌子规啼,暮踏花堌日已瘦。问君道近行何迟,道果非远我非迟,君试亲行当自知。此道如读昌黎之文少陵诗,眼着一句见一句,未来都非夷所思。云水相连到忽断,初在眼前行转远。当年止求径路通,闷杀行人渠不管。忽思怒马驱中州,一目千里恣所游。安得便驰道挺挺,大柳行边饭葱饼,荒山惜此江湖影。
这是作者观赏白水瀑布后一路行经盘江所作,时在道光十六年(1836)夏。诗描绘了盘江沿岸陡峻迂回、谷多水急的艰难行程,并与中州之行相比,暗寓“行路难”的主旨。
诗的前四句,先总叙自毛口宿花堌的地势与行程,为下文展开描述作准备。盘江沿岸道路怎样?诗人欲擒故纵,先言路程之近“盘江在枕下,伸脚欲踏河塘堠”。据作者自注:“毛口对岸即河塘,溯流渡江至之已十里。”隔江相望,本来瞬息可至,然而渡江时需逆着江流斜行十里才能到达,可见江水之急如何。“晓闻花堌子规啼,暮踏花堌日已瘦”,这两句以朝、暮二字暗示道路之艰危。自毛口清晨上路,即可闻花堌的子规啼叫,然而真正走到花堌已是日瘦黄昏了。谚云:“望山跑死马”,言山高路远。而自毛口至花堌路程极近,却行了整整一天。作者在这里不作具体描述,然而从所费时间上,人们就可体会到山路是如何艰险。
以下十句,诗人巧妙地对道路、行程进行了侧面描述。前三句“问君道近行何迟,道果非远我非迟,君试亲行当自知”,借一问一答展开描叙。“问者”所云“道近”而“行迟”是个矛盾。答者所说“道非远”、“我非迟”又是矛盾。问与答中的“行何迟”与“我非迟”又是一个矛盾。问答中的矛盾都是因“道险”的缘故,但作者仍不明说,而要“君试亲行当自知”。下文似应直接描写道路之危,然而后三句“此道如读昌黎之文少陵诗,眼着一句见一句,未来都非夷所思”,以诵读诗文作喻,颇新奇入妙。“眼着一句看一句”,意为专注地读一句理解一句。杜诗、韩文极回旋转折之妙,专心读一句,解一句,但下文如何却难以预料。行经盘江岸边道路,其曲折正如此。
接着作者又以“云水相连到忽断,初在眼前行转远”二句,形象地说山路的迂回。这两句与“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陆游《游山西村》)异曲同工。由“连”至“断”,由“初在前”而忽“转远”全从诗人行进时的感觉着笔,具体道路的波折,留给读者去想像,表达含蓄,用笔神妙,令人赞叹。“当年止求径路通,闷杀行人渠不管”二句,则由写景而生感,但责怨当年开路者“闷杀行人”,仍从感觉上写道路的艰难。
此诗的结尾,构思颇巧。作者没有再就盘江岸边道路险峻生发议论,而是放开一笔,以回忆往日进行对比。“忽思怒马驰中州,一日千里恣所游”。“驰中州”,指作者于道光十四年(1834)、十五年(1835)北上应试道经河南之事。二句虽是着意描述,但当他行至盘江险道而想到路经河南坦途,也顺理成章,十分自然。结句曰:“安得便驰道挺挺,大柳行边饭葱饼,荒山惜此江湖影。”道挺挺,指路平直。大柳为河南一个小地方。他多么希望行路能沿着大道驰马,饿时在乡村小店啃啃葱饼,那里的荒山野地也都好像顾惜行人,致使他在旅途中感到舒适。全诗以“行路易”的理想作结,暗寓着写作的主旨。如果由此生发,想到人生道路的平坦,又何尝不合作者初衷!
这首写“行路难”的诗,通篇没有一句直写山峻地险路曲峰回,而是运用各种巧妙的描写方法。先以路近而行迟作侧面描写,然后以读韩文杜诗为喻进行描述,再从行者的感觉着笔,最后由回忆对比描写结束,通过这些侧写、虚写的方法,收到了极佳的艺术效果。全诗在行文上一波三折,跌宕多变,“晓闻”、“晚踏”为总写,设问“道近行何迟”为小转;以读杜诗、韩文作比是一大转;“初在眼前行转远”的行路感受,再作一转;“忽思怒马驱中州”的回忆对比,又是一大转。诗中语“此道如读昌黎之文少陵诗”,正可说明此诗用笔之奇。《晚晴簃诗话》谓作者“为诗能运健笔,委折达所欲言,意象开拓,力避庸愞”。这一评语用于此诗还是比较允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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