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柳生·毛奇龄
流落人间柳敬亭,消除豪气鬓星星。
江南多少前朝事,说与人间不忍听。
柳敬亭是明末清初一位颇富传奇色彩的人物。他本姓曹,名逢春,后因避捕改姓易名。十八岁开始学习说书,先后在扬州、杭州、苏州、南京等地献艺,擅说《隋唐》、《水浒》,名扬一时。清军南下之际,明将左良玉引兵相拒,柳敬亭在左良玉幕府中供事,并深受左良玉的赏识。左良玉曾派柳敬亭出使南京福王朝廷,南明朝中上下皆以柳将军相待。左良玉死后,他重操旧业,流落各地,年八十仍坚持说书。
诗人毛奇龄比柳敬亭要小三、四十岁,但从这首赠诗来看,两人也曾有过交往。此诗以“流落人间柳敬亭”开头,一股悲凉气氛油然而生。名振一时的柳敬亭曾出入朝廷,交接王侯,而今却流落于人间。这不仅是对柳敬亭个人遭遇的描述,内里也透露出了朝代鼎革的黍离之悲。紧接着诗人用“消除豪气鬓星星”写出了柳敬亭内心外貌的巨大变化。曾几何时,柳敬亭豪爽任侠,颇受名人推重。黄宗羲为他作传,称“敬亭既在军中久,其豪猾大侠、杀人亡命,流离遇合、破家失国之事,无不身亲见之;且五方土音、乡俗好尚,习见习闻。每发一声,使人闻之,或如刀剑铁骑,飒然浮空;或如风号雨泣,鸟悲兽骇。亡国之恨顿生,檀板之声无色,有非莫生之言可尽者矣。”为何这样一位虎虎有生气的豪士,却“消除”了豪气?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深思。国破家亡、异族入侵固然使柳敬亭义愤难平;南明小王朝的腐败龌龊、文臣武将的明争暗斗更使柳敬亭悲伤哀怨。眼看双鬓染霜、垂垂老矣,而复明大业毫无希望,怎能不使他“豪气消除”?
尽管豪气消除了,但他仍不能使内心平静。诗的最后两句便刻画出了柳敬亭如何将满腔的悲愤,借着前朝之事倾吐给人们。他亲眼目睹了南明王朝的覆亡,讲述之中必定会融进自己的切身感受,这就与说《隋唐》、《水浒》只是给人以艺术的享受大不相同了。当年他说武松打虎,“其疾徐轻重,吞吐抑扬,入情入理,入筋入骨”(张岱《柳敬亭说书》)。如果说这种艺术功力来自他的虚构与想像,那么,现在讲述“江南多少前朝事”,就完全凭着他真实深沉的情感了。正因如此,他的讲述再也不能等同于以往的说书;人们听他的讲述也绝不再是为了艺术的享受,难怪要“说与人间不忍听”了。
全诗具有较强的艺术概括力,在有限的字句之内,容纳了比较丰富的历史内容。诗人的故国之思含而未露,更加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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