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行·杨圻
野月窥人红叶间,一肩行李出柴关。
谁怜马背雕鞍重,愁梦多于淮上山!
古往今来,大凡羁旅之诗,或悲行役之苦,或叹道路之艰,或写情亲之思,或寓身世之概,大抵诗绪低徊,情怀落寞。观云史《早行》,亦非例外。
诗作于民国丙寅(1926)秋十一月下旬随吴佩孚残部兵退于郑州途中。首二句纯用白描手法,点明节令,叫醒诗题。“野月窥人”,写一“早”字;“红叶”之红,明一秋字;“一肩行李”,扣一“行”字。这两句诗似一幅淡墨轻泼的山水画,将诗人清晨早起、行色匆匆的模样,送入读者眼帘。“野月窥人”四字尤值得玩味,既是现场实景之描摹,亦隐隐透露出一种萧瑟迟暮的凝重感觉,以万籁俱寂的气氛,映衬万念俱灰的心境,并为下两句续言“愁梦”之悲凉心态铺垫蓄势。
“谁言马背雕鞍重,愁梦多于淮上山。”在充分的场景描写与气氛渲染之下,终于逼出诗旨:前途未卜,愁肠百结。作为吴佩孚这位北洋直系军阀首领的心腹幕僚,杨云史不仅对主公“玉帅”昔日于直奉二次大战中兵败榆关而感痛心疾首,更对其今日在北伐军铁拳打击下狼狈逃窜于郑(州)、洛(阳)而感凄惶不安。前途茫茫,愁肠郁结,正是诗人其时其地的心境写照,与其同时所作“乱山吹角使人愁”(《过黄州》)、“秋尽江淮一客愁”(《徐州早发》)、“西望中原万古愁”(《月夜发徐州》)、“马上参军万里愁”(《郑州柳》),表现的是同一种忧心如焚、穷途没落的伤感情怀。
诗人一生委身强藩,进退失据,其政治识见无足称道。然而,“杨郎清才”,“江东独步”,却以其“惊才绝艳”的诗作名重近代诗坛。即如这首《早行》律绝,文字典雅凝重,格调委婉流转,大有温李之风,在艺术上颇具特色。尤其是三、四两句,以“马背”暗喻人之心境、愁思,以雕鞍之沉对比淮上山陵之重,其于比喻之运用,或明或暗,明暗交叉,物我交融,浑然无迹,极其形象生动地表现了诗人难以言传的内心世界和复杂的思想情绪:马背雕鞍虽沉,却远不如压在我心头的百感交集之重;可驮着行李的马有人怜惜,而担着心头重负的我,又有哪个理解,又有谁人同情呢?诗句一唱三叹,诗旨旋进旋深。读着这类情景交融、构思精巧的清词丽句,我们便能够领悟,何以康圣人南海会大笔一挥,于诗人的集子题下“绝代江山”四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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