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杂诗(一二五)·龚自珍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龚自珍的时代是一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代,他逝世前一年就发生鸦片战争了。正是这样的时代,产生了这位近代史上启蒙思想家。他意识到封建的闭关锁国政策行不通了,帝国主义的侵略更加暴露出封建主义衰朽没落的本质。龚自珍敏感到了这腐败的气息,他以惊世骇俗的才华,起而议政“医国”,宣传变革。他的思想,他的词锋,他的离经叛道的精神,像光照天地的出鞘长剑,震惊了醉生梦死中的清朝廷权贵。终因“动触时忌”,他于道光十九年己亥(1839)辞官南归,在途中写下三百一十五首《己亥杂诗》。上面这首《杂诗》是他在路过镇江时,应道士之请而写的祭神诗。诗末有一个绝妙的自注:“过镇江,见赛玉皇及风神、雷神者,祷祠万数。道士乞撰青词。”所谓赛神会,是指当地百姓为祈雨举行迎神赛会,迎的是玉皇、风神、雷神这三位尊神。这种迷信活动盛大、隆重而热烈。龚自珍替道士写的青词,是供道教徒在斋醮仪式上献给“天神”的奏章表文,它是用朱笔写在青藤纸上,所以称青词,又叫绿章。
龚自珍这首诗就是以青词形式出现的。如头两句就是赞美风神、雷神,说目前这样一种万马齐暗、令人窒息的沉闷空气,终究是极其可悲的,必须依靠风神雷神这二位神灵施威,才能打破这死气沉沉的局面,从而使整个大地出现风雷激荡的生气。后二句,作者以“祷祠”者的口吻向玉皇大帝祷告:上天的玉皇大帝呀,我奉劝您重新打起精神来,破格地选拔真正有本领的人,降生到人世间来,开创一个充满生机的新局面。
按说,给道士写青词,其内容自是“不问苍生问鬼神”,而我们这位清代文坛的奇才,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他借鬼神,说苍生。回过头来重读这首青词,不难发现头二句实是以自然喻人事,说要使中国重新生气勃勃,就得依靠疾风迅雷般的威力,来打破死气沉沉的政治局面。后二句用的是同样的手法,所谓“天公”,明指天上主宰一切的玉皇,暗指人间至高无上的皇帝。他希望清朝皇帝能奋发有为,打破一切陈规旧制,放手让各种各样的优秀人物发挥才能,拯救中国。通篇语意双关,表面上祈祷神灵,实际上议论人事,利用由风雷震动宇宙的强大力量,引起人们一种对政治风雷的联想。龚自珍经过多年的观察以及他自身的经历,深感到中国社会危机的深重已到了岌岌乎不可终日的境地,而满清朝廷仍然倒行逆施,窒息生机,扼杀人才,使本已难于救药的衰世,向着更深的泥潭跌落下去。他思考:中国的出路在哪里?怎样才能打破这种死气沉沉的局面?他认为最主要的,皇帝要振作精神,大刀阔斧实行改革,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涮新政治的风雷,打破一切桎梏,让所有有作为的人材大量涌现出来,借以挽救这个社会。这是龚自珍毕生渴望变革、要求变革愿望的集中体现,也是那个时代的最强音。特别在那个历史大转折的时代,他最先起来为社会变革而呐喊呼号,在当时起着石破天惊、振聋发聩的积极作用。
钱穆先生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说,清嘉道以还,士大夫稍稍发舒为政论的,龚自珍“则为开风气之一人”。钱先生当然是指龚氏那些“讥切时政,诋排专制”的政论散文而言,其实,龚自珍也是自觉地把诗歌作为对社会、对历史进行“著议”和“评论”的一种形式。他在《夜直》诗中写道:“安得上言依汉制,诗成侍史佐评论。”因为他诗中“讥切时政”的内容很明显,故叮嘱朋友说:“贵人相讯劳相护,莫作人间清议看。”(《杂诗,己卯自春徂夏,在京师作,得十有四首》)龚自珍的诗富有鲜明的政论色彩,但他不是简单地在诗作中放言高论,而是十分注意诗歌艺术形式的特殊要求,注意让读者从艺术感染中得到启迪,发为思考。如上面这首应道士之请而作的“祭神”诗,他运用七绝这种短小的体裁,针对当时“万马齐喑”的政治局面,用“召唤风雷”这一具体生动的艺术形象,表现自己的政治主张和要求,无疑是非常成功的。而且在具体写法上,又用“风雷”“天公”来照应“赛玉皇及风神雷神”的“青词”要求,而实际上它是一首纵论天下事、鼓动性很强的政治诗,是一首出色的诗的政论。这首诗与一般诗歌不同,看上去既是抒情,又是议论,深刻的政治思想和生动的艺术形式融为一体,典型地体现了龚自珍诗歌的创作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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