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梦(二首)·丘逢甲
知是前身与后身,诸天变现起微尘。
人间无此丹青本,幻出嵚崎历落人。
其二
梦中因果画中身,弹指心惊隔两尘。
天上碧桃花再放,下方还是未归人。
这两首纪梦之诗,写梦中遇道士赠三生图之事,诗前有序云:“十二月初二日,梦一道士赠图三帧。第一图道衣冠,上题云:‘风尘洞欲何之?西岳仙云出独迟。他日经纶谁不识?最难知是在山时。’梦中欲易其落句,道士曰:‘已定矣,毋易。’阅第二图甲而仗剑,将军也。三图冠服雍容,如朝士,上均无题识。觉而不知所谓,姑为二诗以纪之,此则真所谓痴人说梦矣。”从序中可知,作者虽受佛家思想影响,但并不完全相信梦中三生图,只是姑妄纪之,并借纪梦以写志抒怀而已。
诗的第一首写梦中见到三图,感到世界变幻之奇,并赞叹图中人不同流俗。“知是前身与后身,诸天变现起微尘。”前生、今生、来生(即前身、今身、后身)为佛家“三生”之说。变现即变相、现相,这里指三生的变化。首句叙述作者从梦中所见三图中知道自己的前身与后身;次句写作者“觉而不知所谓”,世界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他感到奇异莫测。“人间无此丹青本,幻出嵚崎历落人。”诗人对于梦中所见,似信非信。因现实中虽有三生之说,但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前身与后身,他在梦中见到此图,感到惊异,故曰“人间无此”。梦中三图,后二图虽无题识,但第一图却有题诗。从题诗“他日经纶谁不识”句中知道,作为他“前身”的道士,虽然出山“独迟”,当时难为人知,但却经纶满腹,“他日”人人皆识,朝野尽知。作者由此知道士连同后二图中的将军、朝士,都是品格超群不同流俗的人,因而他以赞许口吻称之为“嵚崎历落人”。这首诗,从梦中见图,想到造物变化之奇;从人间所无,感到图中人的不同流俗,从而曲折地表达出要做“嵚崎历落人”的心志。
第二首写作者惊异于前世相隔之快,感叹今生沦落之久。“梦中因果画中身,弹指心惊隔两尘。”据佛教轮回之说,“三世因果,循环不失”(《涅槃经·陈如品》)。作者从梦里画中知道自己的“三世因果”,他心惊于岁月流逝之快,弹指一瞬已过两世,而今已是第三生。诗的后两句作一大转折,就今生遭际抒发感慨说:“天上碧桃花再放,下方还是未归人。”“天上碧桃”为王母桃花,唐人高蟾有“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依云栽”(《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诗句,用指平步青云的文士。但此处的“碧桃花再放”,主要表明时间之久。俗语有“天上一日,下方一年”之说,天上一年,下方所历时间之久可想而知。然而生活于尘世的他,却“还是未归人”。“未归人”,用步元举“栖迟零落未归人,已坐无成更坐贫”(《下第过榆次》)句意,叹息自己在漫长岁月中志不获展、飘泊未归。这首诗写他从梦境回到现实,由前生思及今身,既“心惊”隔两世之速,又感叹今生坎坷之久,从中表现出对现实的忧愤。
两首纪梦诗,作“痴人说梦”,通过写梦中迷离恍惚之事,表达内心的复杂感受。其中“幻出嵚崎历落人”,“弹指心惊隔两尘”,“下方还是未归人”等句,或喜或惊,或感叹,或忧愤,在谈佛法、说因果之中,表现出现实人生的爱憎,写志抒怀,表达诗人的真实情感,其构思与艺术表现手法,还是十分高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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