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天姥寺·王又曾
天姥峰阴天姥寺,竹房涧户窈然通。
老僧敲磬雨声外,危坐诵经云气中。
禅榻茶烟成夙世,天鸡海日又春风。
回头却忆十年梦,梦与山东李白同。
天姥寺在今浙江嵊县和新昌两县交界处的天姥山上,寺因山得名。《太平寰宇记》九六“越州”引《后吴录》云:“剡县有天姥山,传云登者闻天姥歌谣之响。”山又因人得名。唐白居易《沃洲山禅院记》云:“东南山水,越为首,剡为面,沃洲、天姥为眉目。”可见天姥山是当时东南游览胜地。天姥山临近剡溪,剡溪附近名山甚多,自晋代以来就是名流隐居的地方。唐代大诗人李白深情地表白过“自爱名山入剡中”的愿望,又以梦游驰骋想像,写下《梦游天姥吟留别》这样奇异瑰丽的诗篇。这些无疑给天姥山披上了神奇虚幻的色彩,自然驱使诗人王又曾登临揽胜。这首《经天姥寺》便记录了他行经天姥寺时的所见、所闻和所思。
“天姥峰阴天姥寺,竹房涧户窈然通。”首联记所见:描写天姥寺的环境和建筑。寺位于天姥峰的北麓。诗人未正面描绘天姥峰的雄姿,但人们仍可从谙熟的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诗中想见其“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山的一部分)”的气势。寺的周围,竹建的房屋远远地和山涧人家的门户相通,显得幽深古朴。诗人也未正面描写山竹和山涧,但透过竹房和涧户,修竹的挺劲,清涧的流响,已不难想像。这是诗人诗笔简省精妙处。
“老僧敲磬雨声外,危坐诵经云气中。”颔联叙所闻:突出敲磬声和诵经声。磬是佛寺中敲击以集合僧众的鸣器。淅沥的雨声外,传来敲磬声,那是老僧在集合僧众;虚渺的云气中,飘出朗朗念经声,那是僧众端坐诵读经文。“雨声外”,衬出磬声传响悠远;“云气中”,写出寺庙高入云表。“老僧敲磬”、“危坐诵经”,均非诗人亲眼目击,只是凭着对寺庙的熟悉,出于悬想,却使人身历其境,感受到佛寺的庄重肃穆和僧人的清静虔诚。
“禅榻茶烟成夙世,天鸡海日又春风。”颈联怀古:追思唐代诗人李白和杜牧。杜牧游禅院时,曾留下“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题禅院》)的诗句。禅榻是僧人用以坐禅的矮而小的床。禅僧焚香坐禅,每焚完一枝香,就要饮茶,以提神集思。茶烟当指热茶蒸发的水气。杜牧躺在寺院的禅床上,慨叹自已鬓如白丝,凝视风儿吹落片片花瓣,香茗散发袅袅烟气,在风中轻轻飘飏,一种感怆悲凉的意绪袭人心扉。这是一种万念俱寂的“悟道”境界,是杜牧晚年生活的一个真实写照。李白梦游天姥山时,有“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梦游天姥吟留别》)的诗句。天鸡是神话中天上的鸡。《初学记》三十晋郭璞《玄中记》云:“桃都山有大树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鸡。日出照木,天鸡即鸣,天下鸡皆鸣。”李白描述梦中在悬崖峭壁观海上日出,在天姥绝顶听天鸡啼鸣的情景,无疑为天姥抹上了一种神奇壮观的色彩。如今,诗人经过天姥寺,未必坐禅榻,观茶烟,却由寺庙联想到杜牧当年游禅院的情形,那“禅榻茶烟”的诗句便油然浮上脑际,他也进入了那种万念俱寂的悟道状态。诗心相同,禅心相通,他甚至认定杜牧就是自己的前世了。诗人登上天姥,春风满怀,又是一番壮美景象。眼前未必真有“天鸡海日”的景观,他只是用“天鸡海日”指代天姥风物,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是以此怀想李白的豪迈浪漫,表明与李白异代同游的心迹。
“回头却忆十年梦,梦与山东李白同。”尾联抚今:回首过去十年的生活历程。杜牧《遣怀》诗有“十年一觉扬州梦”句“十年梦”当本此。诗人对“十年梦”未用“觉”而用“忆”,这就少了一点杜牧那种忏悔的意味。山东是李白中年寄寓之地,李白有“学剑来山东”、“我家寄齐鲁”的诗句。诗中“山东李白”当指中年李白。诗人回首十年往事,一言以蔽之曰“梦”,一种“人生如梦”的感喟自在不言之中;检点“梦”中情境,竟与中年李白相同,这就多了一份欣慰的情味。李白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中叙述了梦游的历程后高唱道:“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向往到名山去求仙,而决不愿忍辱受屈地事奉权贵。诗人把李白引为异代知己,李白的这些诗句道出了诗人的心声。他官刑部主事后,乞告归,飘泊江湖间,他的心是与李白相通的。
这首七律在艺术上很具特色。颔联“老僧”两句流贯而下,又不乏对偶的韵致。尾联“回头”两句,“梦”字重出,且前后相衔,读来不觉重复,只觉情韵袅袅,意味无穷,句法为律诗中所罕见。诗的后半部用典不露痕迹,含蕴婉曲。吴应和、顾澜《浙西六家诗钞》评此诗曰:“通体峭健,无对偶之迹。‘老僧’十四字作一句读,是律诗创格。结局尤奇横,是律诗创调。”前人是注意到此诗格调的峭拔挺健和句法的奇横新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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