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诗(选一)·归庄
江南春老叹红稀,树底残英高下飞。
燕蹴莺衔何太急,溷多茵少竟安归?
阑干晓露芳条冷,池馆斜阳绿荫肥。
静掩蓬门独惆怅,从他江草自菲菲。
归庄是明代著名文学家归有光的曾孙,身处明清易代之际,其诗颇有磊落不平之概,悲歌慷慨之情,当时人们将他与同邑友人顾炎武并称为“归奇顾怪”。《落花诗》乃是诗人在清朝统治已渐巩固时所作,共有十二首,这儿选的是第一首。据归庄自序说:“我生不辰,遭值多故,客非荆土,常动华实蔽野之思;身在江南,仍有大树飘零之感。以至风木痛绝,华萼悲深,阶下芝兰,亦无遗种。一片初飞,有时溅泪;千林如扫,无限伤怀!”可知他写这组诗实是为了抒发亡国之痛。
首联便直切诗题,描绘了江南春天即将过去,群英凋残飞落的一片凄凉景象,与杜甫《曲江二首》之一开头两句“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机杼略同。诗中春老红稀的境况实是抗清运动趋向衰落,抗清志士或死或散的隐喻,透过一个“叹”字,我们便已看出诗人内心的悲苦之情。应当注意的是:“春老”非春尽,“红稀”非红灭,“高下飞”犹言上下飞,也不是直接坠落,这表现诗人似乎尚未对抗清事业完全绝望。
颔联二句,诗人道:燕子蹬踢花枝,莺儿叼啄花朵,摧残好花是多么急切,而粪坑般秽浊之地是那么多,锦茵般雅致之地是那么少,让那些芳洁的落花坠向何处?“燕蹴莺衔”语出杜甫《陪诸公上白帝城头宴越公堂作》“燕蹴飞花落舞筵”与常衮《咏玫瑰》“莺衔入夕阳”,但一反原文的柔婉轻快而予人一种恻怆沉重之感。“溷多茵少”则用《梁书·范缜传》典故。按范缜曾说:“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侧。”此处化“坠茵落溷”为“溷多茵少”,意义自有改变,不是对人生的一般感叹而是对现实的直接谴责。二句充分写出了在清朝残酷镇压下志士无处容身的险恶形势。
颈联语势渐转。“阑干”句以落寞栏杆畔的“冷”芳枝比喻全节守志者,“池馆”句以华贵园墅中的“肥”绿叶比喻屈节降志者,一正一反,对比鲜明,言辞虽不涉褒贬,但字里行间,爱憎自见。“晓露”既以“露”清而洁暗示仁人志士的坚贞,又以“晓”隐寓恢复神州仍有一线希望。“斜阳”则既讽刺仕清降清者“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又诅咒清朝异族统治“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最后,诗人以其诗句表现出他“苏世独立,横而不流”的坚定意志和“众芳芜秽,美人迟暮”的悲凉感情。“静掩”句上应“阑干”句,一个“静”字、一个“独”字,分明刻划出诗人“义不帝秦”的高尚人格。“江草菲菲”喻不讲气节的小人,则与上文“绿荫肥”绾合,见出其对“兰摧玉折,萧艾为荣”的极端鄙夷。全诗以叹群芳凋零起,以慨江草菲菲结,语语紧扣主题,诚如吴伟业评语所云:“流丽深雅,得寄托之旨,备体物之致。”而宋琬“以磊落崎崟之才,为婀娜旖旎之词,兴会所至,犹带英雄本色”之誉美,则有助于我们从《落花诗》的字面下感受到归庄那一股倔强不屈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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