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沈钦圻
冰霜磨炼后,忽放几枝新。
独立江山暮,能开天地春。
自然空色相,谁与斗精神。
野客闲相对,如逢世外人。
古代诗人大都喜爱梅花,特别在宋代以后,梅花更常见于诗人的题咏,成为咏物诗中的一个重要方面。由于在这一题材领域内名家辈出,佳作如林,所以后人要想在这方面有所突破,有所创新,就很不容易。沈钦圻这首《梅》能在清代咏梅诗中占有一席之地,就在于它能够不落前人窠臼,努力开拓出新的意境。
首联从揭示梅树顽强的生命力着手。梅花开放在春天,在开花以前,梅树度过了整整一个严冬,历经冰雪寒霜的欺压,接受了严重的考验和磨炼。它不仅没有被冰雪寒霜所压倒,而且经过磨炼后反而变得更为坚强,终于重新焕发了青春,开出了几枝新花。“忽放几枝新”中的“忽放”二字,充分表现出诗人在刚刚开放的几枝新梅面前的惊喜之情。
律诗的中间二联,一般都是全诗的主要部分,这首诗也同样如此。诗人主要通过中间二联来写出咏梅的新的境界。
“独立江山暮,能开天地春”二句堪称出语惊人。“暮”即黄昏时分。旧题柳宗元《龙城录》中“赵师雄遇梅花仙子”的典故常为后世咏梅者所采用,而赵遇仙子时正是“天寒日暮”之际。宋林和靖的“暗香浮动月黄昏”,明高启的“月明林下美人来”等咏梅名句,以及姜夔词中的“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疏影》),陆游词中的“已是黄昏独自愁”(《卜算子·咏梅》)等,都用黄昏暮色来衬托梅的风致,此诗第三句末着一“暮”字,也是暗用这个典故。可是,虽然同样处在暮色苍茫的环境之中,本诗中的梅却别具精神面貌。它不像通常咏梅诗中描写的那样,孤零零地栖身于篱边、墙角,也不像陆游词中那样在“驿外断桥边”独自愁怨,而是生气勃勃、铁骨铮铮地独立于江山之间。这种非凡的气概衬以暮色苍茫的环境,使它的形象更显得高大无比。
“能开天地春”是说梅敢为百花之先,迎霜破雪,在天地之间开辟出一个春天来。不曰“迎春”、“报春”而曰“开春”,梅与春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梅不再附属于春,而成为春的主人。把梅当成开创天地的英雄来歌颂的这种描写,在前人咏梅诗中可说是绝无仅有的。
“自然空色相,谁与斗精神”二句转换了一个角度,着重写梅花超凡绝俗的精神品质。梅花自有其出众的品貌,它清幽淡雅,骨秀神奇,非俗艳可比。但梅花的美完全出于自然,它自己并不以色相为重。“空色相”三字借用佛经中的术语,也就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意思。梅花既然以色相为空,当然也就不会恃其品貌与人斗胜,“谁与斗精神”实际上是并不与谁斗精神。这种精神境界较之陆游词中的“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似乎更进了一步,它已完全超脱尘世、心无挂碍,一切听凭于自然,从而在精神上获得了绝对的自由,达到了超凡绝俗的境地。
尾联“野客闲相对,如逢世外人”中的“野客”是诗人自称,他面对这高尚脱俗的梅花,仿佛遇见了世外高人,一种敬仰之情不禁油然而生。这里应该注意的是,诗人自名为“野客”的用意,不光是为了谦虚而以山野之人自居,更主要的是他借此表明自己已无意于名利场中的角逐,他以闲云野鹤般的心情来欣赏超凡脱俗的梅花,自然更会感到意气相投。
沈钦圻此诗由他的孙子沈德潜收入《国朝诗别裁集》中,沈德潜并为之加了“脱尽窠臼,笼罩前人”八个字的评论。“笼罩前人”虽然未必,“脱尽窠臼”却是确评。此诗之佳就在于能够摆脱对古人的依傍,另出新意,塑造出与众不同的梅的形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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