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怀古·纳兰性德
山色江声共寂寥,十三陵树晚萧萧。
中原事业如江左,芳草何须怨六朝?
康熙二十三年(1684)九月,清圣祖玄烨南巡,纳兰性德以侍卫身份扈从。十一月到达秣陵(即江宁,今南京),玄烨曾诣明太祖朱元璋陵墓致奠,纳兰性德自然随行。这首诗当是诗人在护驾祭明陵后所作。
怀古诗在内容上,贵立意深刻,具有犀利洞彻的历史眼光,能发人之所未发。在艺术上,要求简而能赅,概括古今,又切忌作枯燥史论;贵能寓议论于形象之中,寄感慨于烟水之表。南京原是明代朱元璋首建帝业的都城,到成祖才改都北京。后来崇祯覆国,满清入主中原,福王朱由崧再建南明首都于此。可以说,这里是明代兴亡之所寄。清初不少亡明遗老,每歌咏南京,总离不开黍离麦秀之悲,荆棘铜驼之怨;唏嘘凭吊,情见乎词。纳兰性德这首《秣陵怀古》,持论与他们完全相反。他认为,明朝后期在北京的所作所为(“中原事业”),和建都南京的六朝以及南明流亡政权(“江左”)一样,都是上下贪图享乐,昏庸腐朽,它的灭亡是理所当然的,无须怨天尤人。因此说:“中原事业如江左,芳草无须怨六朝”。性德是满洲贵族,他自然认为明朝的灭亡咎由自取,满清取而代之顺应天意民心。何况他身处康熙盛世,目睹玄烨这位英主励精图治,百废俱兴,清王朝比起偏安江左的六朝以及明末政权来,确实进步得多。因此,他的立论,就不仅仅是站在本朝立场褒贬抑扬,而是站在历史发展的高度来评价兴替变化,其持论已在许多秣陵怀古诗之上。
这首怀古诗的价值,又不仅在立论上能发人之所未发,在艺术上也有独到的地方。这方面,至少可以提出两点:一是概括力特强,二是议论出以形象。
“山色江声共寂寥,十三陵树晚萧萧”,前句写南京眼前风物,后句写北京明代陵寝气象(十三陵在北京)。两句诗,总揽南北两地,空间跨度广袤万里,景象混茫。三四句“中原事业如江左,芳草何须怨六朝”,总结了建都北京的朱明王朝与建都南京的六朝乃至南明政权许多亡国之君祸国殃民的乱政,笔触自南明上溯到三国的孙吴,历史的跨度超越千年以上。四句诗,地域纵横万里,时间度越千年,读之使人仿佛置身苍茫宇宙之间,俯瞰历史的兴亡变化,诗的概括力可以说横绝今古。
再看形象气韵。首句写南京,着眼“色”“声”,虚处落笔,大气包举;更用“寂寥”一词渲染,像画家以泼墨写烟云风雨,满纸惨淡阴沉。次句写十三陵上护墓长楸,萧萧落叶,再添一个“晚”字,染出苍莽暮色,一派萧瑟混茫。结句“芳草”二字引入韦庄“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台城》)诗意,用间接的形象描绘出空旷缥缈、如烟似梦的南都景象。全诗读之恍如登高望远,在万象萧疏中看到历史发展的雄健步伐,时代前进的宏伟画图。诗人指点江山,议论今古,寓兴亡于山色江涛、夕阳草树之中,苍茫的形象衬托着他明锐的历史眼光。故无论心胸气象,本诗都称得上怀古诗中的佳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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