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儿子雍·金圣叹
原注:“吾儿雍,不惟世间真正读书种子,亦是世间学道人也。”
与汝为亲妙在疏,如形随影只于书。
今朝疏到无疏地,无着天亲果宴如。
这首诗是金圣叹《绝命词》的第二首,与儿子金雍诀别。圣叹素喜作达,即在狱中行将毕命之际,亦复如此。狱中寄妻子书云:“字付大儿看,腌菜与黄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此法一传,我无遗憾矣。”不难看出,他只是故作旷达,并非没有遗憾。他是一个富有人情味的人,并不能作太上之忘情。这首《与儿子雍》诗,正是以不能忘情的心声作最后的倾吐。语至哀痛,而于疏散中出之,说他是旷达,毋宁说是沉哀。
前二句是说,他们父子之间的微妙之处就在于疏远,但在爱读书,爱评书这一方面,则是如形之随影,亲密无间。影本随形,他却偏说“形之随影”,盖以自己的一生譬如幻影,而儿子的形,则不以为幻而常随之也。圣叹深爱自己的儿子,也深知金雍是一个“真正的读书种子,也是世间学道之人。”圣叹嗜书如命,在临刑之前,首先挂念的是他自己已经批成而未能刊行的几本书,对于能继承他的事业的儿子,自然存在厚望,希望儿子能完成他所未竟的事业,不幸的是他罹于狱祸,儿子也将流放到边远地区,狱难所及,不遗妻子,并不因平时父子之疏,儿子能幸免于远戍。在这二句诗中,圣叹对于身后之事,何尝不料到一些,不过如此惨酷,则是他始料所不及的。诗中着重表明他们父子的关系,在疏而不在亲,其共同点是同有爱书的嗜好。
后两句云:“今朝疏到无疏地,无着天亲果宴如。”“今朝”,指在狱即将处决之日,他与儿子将成永别,故云,疏到无可再疏的地步,亦即形不能随影之时。于是转觉昔时之疏,俱成今日痛苦之境,欲求补偿显然是不可能了。在无可奈何之际,乃以释语作结,自求解脱。末句中之“无着、天亲”二人,为南北朝印度之高僧,“无着”是佛教大乘“瑜伽教系”的首创者,与“天亲”为兄弟,出身北印度健驮罗国首都骆沙城,为婆罗门族。无着初出家于小乘,因对其教义不满,后乃改归大乘。相传曾亲承弥勒启示,著《瑜伽师地论》百卷。“宴如”,意谓安然。即佛语涅槃之义。(涅槃,意为灭度,指脱离一切烦恼,进入自由无碍的境界。)圣叹这句诗意思是说,自己曾学大乘,宗仰无着、天亲之教义,这回如果真能超脱一切烦恼,达到涅槃的境界,也就什么挂牵都没有了。
综观此诗,圣叹语虽疏旷,实质上他的内心是极为哀痛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他是安慰儿子也可,说他是“以放旷抑制沉哀”是更无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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