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屧廊·蒋士铨
不重雄封重艳情,遗踪犹自慕倾城。
怜伊几两平生屐,踏碎山河是此声。
这是一首登临怀古之作,诗以西施亡吴的历史故事为题材,而吟咏的重心落在亡国的君王身上,具有强烈的警示作用。蒋士铨游览苏州灵岩山写下此诗时,已离开官场,乞假奉母,这位擅“班(固)、(司)马(相如)之才”的诗人,以旁观客的身份回首吴越春秋,有着他独特的内心感受。
诗一开始正面着笔的是称雄一时的吴王夫差,将强国之君因沉湎女色而招致国破身亡的历史事实揭示于篇首,有如当头棒喝。“雄封”与“艳情”,对清醒的政治家来说,孰重孰轻,不难定夺,但偏偏在夫差身上被头末倒置了。诗人在鲜明的对照中,自然流露出对糊涂君主的憾恨。更为可悲的是,在昔日吴王寻欢处,人们还在那儿一味追羡西施的“倾城”之貌,重美人而轻家国,几乎演成古今的通病。诗人那看似平正的叙写,正蕴含着对仍然“重艳情”的今人的怜悯。
此诗的佳处是在后二句。诗人以“响屧廊”为题,当然须切合其境,而西施的步屧声,不但为廊名所藉,也是当年吴王“重艳情”的突出象征。吴王宠爱西施,已到了因人及履的地步。“几两”则从量的角度突出当年西施的步履之多,屧声之响;当然,也暗示了吴王的耽恋声色,在香云艳雨中迷不知返。“廊虚应屧鸣,响细织腰轻。”(高启《响屧廊》)西施轻盈清脆的屐声,本来多少有悦耳之处,但由于追随响屧而来的竟是听赏者的覆亡,诗人笔下的绕廊屧鸣,便幻化为“踏碎山河”的金马铁戈之声。两种极不和谐的声响,如此巧妙地融成一体,令人不得不信服诗人的构思刻意生新而又贴近事理。诗中有关声音的联想,仍然以吴王的昏聩为依据,亦实亦虚地再现历史的悲剧,并以此警策世人。
本诗不但史识卓越,且着想亦高人一筹。他人咏响屧廊,大抵是见此廊今日之冷落,遥想当年之盛况,发一通吊古议论而已。若高启的《响屧廊》,虽然也提到“谁道吴强国,唯销举足倾”,说西施在廊上一“举足”而倾覆吴国,其意与本诗接近;但在声响的形容上,他仍说“此夕人空听,山僧曳履行”,以僧人的履声代替西子的屧声,仍不出今昔对比的套路。而本诗则不然,并不写现实之声,而于现实之无声中,听出往古之有声;又从往古的悦耳鸣响中,辨出其中的亡国之音。有比较才有鉴别,本诗的高超处,即在这些方面胜得前贤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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