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诗,己卯自春徂夏,在京师作·龚自珍
楼阁参差未上灯,菰芦深处有人行。
凭君且莫登高望,忽忽中原暮霭生。
原注:题陶然亭
自珍少时自负甚高,文名、狂名满东南,但科场却不太顺利,举人考了几次才于嘉庆二十三(1818)年得中,二十四年进士考试又失利,诗人胸中郁积了许多愤懑,这组《杂诗》正是此时心态的反映。
此篇标明题于陶然亭之壁。《消寒诗话》云:“京师外城西偏多闲旷地,其可供登眺者曰陶然亭。近临睥睨,远望西山,左右多积水,芦苇生焉,渺然有江湖意。”可知此地自清初便是京城文士消闲游览之地。此诗第一、二句即写诗人到陶然亭游览时所见。那里亭台楼阁,参差错落。黄昏已至,华灯未上,一片昏黑,湖草深处已经有人活动了。这是写实景,但诗人通过叙述、描写,引起了读者思考:一,菰芦深处并非人当行走之地,而却有人行走,可知此人意在避人耳目。二,“未上灯”时有人行走本属正常,而诗人特为拈出,其意在说这种人本不当在此时行走。三,“菰芦”句有典。《建康实录》记三国时东吴殷礼“与辅义中郎将张温使蜀,诸葛亮见而叹曰:‘江中菰芦中生此奇才’”。这样就把“菰芦深处”行走之人与“奇才”联系起来。四,龚氏年青时所写的《尊隐》中就已认为满清已处于“衰世”,人才不在庙堂而在江湖、山中。“日之将夕,悲风骤至,人思灯烛,惨惨目光,吸饮暮气,与梦为邻。未即于床,丁此也以有国;而君子适生之;不生王家,不生其元妃、嫔嫱之家,不生所世世豢之家,从山川来,止于郊。”诗中所写的那位在陶然亭外行走之人不正是“止于郊”的“君子”吗?联系政治局势来看,当时正是各种秘密宗教和秘密会社扩大组织、积极活动时期,(嘉庆十八年天理教会众曾在林清领导下打入皇宫)虽不能说自珍之心与他们相通,但对他们的活动是有较客观的认识与积极评价的,特别是在不得意的时候。据上分析可知,一二句通过写景暗示满清王朝已处于危机四伏的不安定时期。“凭君”二句言请君(凭,请)不必再登高远眺,天已黄昏,那一片迷茫的中原已经是暮霭升腾了。最后一句与首句相呼应,是写景,更具象征意义,并把着眼点从陶然亭引向中原大地、引向全国。“且莫”二字发人警醒。意为不用多说,其意自明。天子脚下,尚且如此,中原大地,莽莽苍苍,其风诡云谲,自不待言。这与《尊隐》中对衰世的描写十分类似:“俄焉寂然,灯烛无光。不闻余言,但闻鼾声,夜之漫漫,鹖旦不鸣”,于是“山中之民,有大音声起,天地为之钟鼓,神人为之波涛矣。”“黄昏”、“暮霭”已至,那么距“有大音声起”的时代也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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