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说·〔明〕张大复》原文|译文|注释|赏析

〔明〕张大复

天下之性，未有淫于茶者也；虽然，未有贞于茶者也。水泉之味，华香之质，酒瓿、米椟、油盎、醯罍、酱罂之属，茶入之辄肖其物；而滑贾奸之马腹，破其革而取之，行万余里，以售之山栖卉服之穷酋，而去其膻熏臊结、懘膈烦心之宿疾，如振黄叶——盖天下之大淫而大贞出焉。世人品茶而不味其性，爱山水而不会其情，读书而不得其意，学佛而不破其宗，好色而不饮其韵：甚矣，夫世人之不善淫也！顾邃之怪茶味之不全，为作《茶说》，就月而书之。是夕船过鲁桥，月色水容，风情野态，茶烟树影，笛韵歌魂种种，逼人死矣。

——《梅花草堂集》

〔注释〕　淫：沉迷，迷乱。 盎：一种腹大口小的盛器。 醯(xī)：醋。罍(léi)：一种小口大肚的瓶子。 罂(yīnɡ)：一种形状像壶的盛器。 奸：犯禁走私。明代茶由国家专卖，故出现走私。 懘(zhǐ)：败坏，不和谐。 顾邃之：当是张大复友人，生平不详。

谚语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茶虽排位最末，但前六位莫不与膳食有关，没一样属于饮品，由此也可看出茶于日常生活何等重要，连酒也无法与之匹比。茶是中国第一饮品，不仅古代第一，今世也第一，只是今人饮茶，比之古人要简便许多。古人煮茶而饮，不仅讲究用水、燃料，并且讲究煮法、饮法以及茶壶、茶盏的品质，过程又繁又长，乐趣也多。讲究，也就是尽可能利用和发挥其固有特点，以满足较高的要求。这篇《茶说》并不讨论茶的色、香、味，但说的也正是茶的特性。

茶只要一接触酒米油醋酱，便会失去其“水泉之味，华香之质”，所以说茶“淫”；但茶又能克“膻熏臊结”而不变其“性”，所以又说茶“贞”。失身如此容易，守节又如此坚定，所以说茶“大淫而大贞”。不过，张大复所珍视的倒不是茶的“大贞”，而是茶的“大淫”。所谓“不善淫”，即不善沉湎，不善迷失自我。品茶而不能陶醉于“水泉之味，华香之质”，游青山绿水而不能悠然忘返，读书而不能为其奥妙着魔，觉“月色水容，风情野态，茶烟树影，笛韵歌魂”而不能丢魂，如此枉为人生，岂不是太窝囊、太不划算了吗？

张大复作《茶说》，意在褒扬“善淫”，勉励世人效法茶“性”，追求人生至乐。至于在品茶中怎样才算“淫”，本文并未说到，幸好唐代卢仝有诗可证：“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笼头自煎吃。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轻；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真是何等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