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登楼赋》·〔清〕归庄》原文|译文|注释|赏析

〔清〕归庄

余自旃蒙作噩之后，往往以客为家，然东西南北，谁是我家者？即不出户庭，亦时有逆旅之叹。丙午正月十二日，书此赋于丙舍之万家基，虽桑梓依然，不敢云我土也。所不同于王仲宣者，无楼之可登，无刘荆州之可依耳！

——《归庄集》

〔注释〕　《登楼赋》：汉末王粲作。粲字仲宣，山阳人。因长安战乱，往依荆州牧刘表，但不为刘表所重视。偶登当阳城楼，乃作此赋寄意。旧时常以“王粲登楼”作为文人怀乡和怀才不遇的典故。　旃蒙作噩：古代的纪年。太岁星在天干中之乙，谓之旃蒙；在地支中之酉，谓之作噩，合起来就是乙酉年(1645年)。这一年正是南明弘光小朝廷覆亡，清朝下剃发令的时候，因而是明遗民最伤心的日子。　“即不出户庭”二句：乙酉之后，归庄奔走江南，参加昆山抗清斗争，失败后改僧装亡命，到处为家而实无家，故有此愤激之语。　丙午：清康熙五年，时距明亡已23年。　丙舍：后汉宫中正室两旁的房屋，以次于甲乙之后，故称丙舍。三国魏钟繇有《墓田丙舍帖》，则指墓地上的房屋。作者在此是用后者的意思。万家基：地名，在昆山迎薰门内，原为归庄曾祖归有光墓地，顺治十五年，归庄赎回守墓小屋以居。　“虽桑梓依然”二句：故乡虽风物依然，却不敢说就是我的故土。隐指土地已沦丧于异族。

明清易代之际，恢奇磊落之士相当多，他们面对着清朝新统治者的高压手段，仍然不屈不挠，到处奔走，图谋恢复。及至世移力尽，事无可为，便又隐居埋名，以遗民终老，对新统治者采取不合作态度。顾炎武、阎尔梅、归庄等人，便是其中的著名人物。归庄曾自称：“余有无穷之恨，郁积于中，多发之于诗。”其实何止如此，诗之外，他的题跋，或跋竹，或跋他人文章，都往往不由自主地寄其孤愤，虽仅寥寥数语，或隐或显，都可体味到他这种情怀。

本文表面看来，不过是作者因《登楼赋》而触发的离乡之感。“王粲登楼”是文人寄迹异方时常有的感叹，也常常是他们写作诗文的内容，可是结合归庄的身世、处境来看，却另有其沉痛的含意。归庄自参加昆山抗清斗争后，为避追缉，改换僧装逃亡，并到处联络志士，以图再举。其间颠沛痛楚，用他自己所说的话是：“顾自二十余年来，家祸惨痛宜得死，举动卤莽宜得死，文笔不慎宜得死，诚不自意至今犹在人间也。”劫难余生，到处为家，“即不出户庭，亦时有逆旅之叹”二句，是何等的沉痛。“虽桑梓依然，不敢云我土也”，则慨叹故乡依然，无奈已沦为异族占有的土地。自顾处境更恶劣于王粲，愤郁难消，只有借此跋尽情倾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