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江盈科
有中贵者,奉命差出,至驻札地方,亦谒庙 、行香、讲书 。当讲时,青衿心厌薄之,乃讲《牵牛而过堂下》一节。中贵问曰:“牵牛人姓甚名谁?”青衿答曰:“就是那下面的王见之。”中贵叹曰:“好生员,博雅乃尔。”
——《雪涛谐史》
〔注释〕 中贵:宦官。 谒庙:指拜谒孔庙。 讲书:指讲儒家经典“四书”。 生员:指秀才。
明代永乐以后宦官擅权,它是明代政治腐败、社会黑暗的根源之一。特别是明中叶以后,君臣隔绝,皇帝很少坐朝。许多“圣旨”,均由宦官传达。他们不仅掌握了军政大权,而且还经常被派遣外出,执行皇帝使命。宦官本是宫廷奴隶,一旦外出而为主子,狐假虎威,专横跋扈,不可一世,远远超过一般官吏。他们所经之处,敲诈勒索,鱼肉百姓,也是自然而然之事。因此明代中叶以后,许多文学作品,如诗歌、戏剧、小说,描写了宦官外出的专擅威福和人民对宦官的不满和反抗。这篇小品表现了士大夫对宦官的讽刺与讥笑。
明代宦官大多也有一定的文化修养,宣德间宫廷内设“内书堂”,对宦官进行文化教育。只有从“内书堂”学满肄业的宦官,才称为“正途”。如同士大夫从科举出身一样,受到人们的尊敬。然而一些宦官不是“正途”出身,甚至不识之乎,外出却要冒充风雅,以抬高自己的地位,这自然要闹出许多笑话。
这篇笑话中所写的宦官即是胸无点墨的;可是他所至之处也要拜谒孔子庙,烧香祭祀和开堂讲书。这种行为本身在读者现在看来,都带有点滑稽,何况当时身临其境的文人士大夫。于是一个有正义感、不畏权势的秀才就讲了《孟子·梁惠王》中“牵牛而过堂下”一节。这实际是嘲笑宦官,目之为牛。可是这个宦官由于根本不懂,毫无觉察,而且进一步装作对此很有兴趣而且又十分内行的样子问道:“牵牛人姓甚名谁?”这一问暴露了他的无知和可笑。因为《孟子》中根本没有提到牵牛者“为何人”。这句问话给秀才以勇气,并进一步调侃他说:“就是下面的王见之。”(这一节本是孟子对齐宣王言:“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王见之”本意为:齐宣王见之。秀才截取“王见之”三字,指为人名。用以揶揄、戏弄宦官。如果这被宦官发现,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不料,秀才不仅没有受到处罚,反而受到表彰,“叹曰:‘好生员,博雅乃尔。’”他装出一副爱才、惜才的样子,这更暴露了其愚蠢、无知。
这则笑话不仅是讽刺不懂装懂,更重要的是表达了明中叶以后人民的普遍情绪,反映了他们对宦官的厌恶和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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