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司空图
夏、满不雨,民前后走神所,刳羊豕而跪乞者凡三,而后得请。民大喜,且将报祀。
愚独以为惑。何者?天以神乳育百苗谷,必时既丰,然后民相率以劳神之勤,于是而祀焉。今始吝其施,以愁疲民,是神怠天之职也。必希民之求而遂应,是神玩天之权也。既应而俾民输怨于天,归惠于己,是神攘天之德也。推怨何以为义?利腥膻之馈何以为仁?怠天下之事何以为敬?蔑是数者何以为神?假曰“非吾所得专”,然知民之情,而不时请于上,是亦徒偶于位。此愚所以惑也。
噫!天不可终谩,民不可久侮。窃为神危之,奈何!
——《全唐文》
〔注释〕 移:即移文,发公文与平级机关。 刳(kū):剖开,这里是宰杀的意思。 蔑:没有。
立夏、小满前后这段时间一直不下雨,农民络绎不绝来到雨神庙前,杀猪宰羊跪下来求雨。举行了三次求雨仪式才得如愿,总算下雨了。这种马拉松式的求雨,可想而知,终究是会把雨求下来的。试想吧,不到万不得已农民不会去求雨,就是说,至少也熬了有十天半个月了。求雨,也不会天天去求,总得隔个三五天再去求一次。这样,从盼雨到终于下雨,怎么也该够一个月的时间了。在这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特异的坏年成,即便不求雨,一般也到该下雨的时候了。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下雨了,还能收回来几成,也就只有天知道了。作者说农民大喜,准备收割以后再举行祭祀报答雨神,这恐怕不会是事实。农民就算不敢把雨神连他妈连他奶奶都骂遍,至少也会不点名地乱骂一通。收成大减,下一年连吃饭都成问题,谁心里能痛快!很显然,这是作者为行文而做的故意安排。
在作者看来,雨是神乳,是上天送给黎民百姓养活庄稼的,而雨神不过是上天委任来管雨的。等得丰收了,农民互相招呼着来举行祭祀犒劳雨神,那也是应该的,因为雨神也够辛苦的嘛。可现在呢,你雨神先是舍不得下雨,搞得农民愁苦疲累,这就是荒怠上天的职守;定要农民一次又一次献上猪羊乞求,然后才答应下雨,这就是滥用上天授与的职权;旱得农民骂开天了,你雨神才下雨,使农民来对你感恩,这就是窃取上天的恩德;把农民的怨愤推给上天,这是不义;自己却贪图猪羊之类的祭品,这是不仁;玩忽关系到全国百姓生存的职务,这是不敬。既然你不义、不仁、不敬,你又算哪门子的神呢?也许雨神会说,该不该下雨不是他做得了主的吧。可这也说不通呀。你是上天专门委任来管雨的神,知道农民遭受旱灾的情况,不及时向上天报告,请求批准下雨,那也只是个没有灵气的木偶白白地在庙中占着雨神的位子罢了。言下之意自然是说:你算什么东西!
细玩文意,表面上虽然是指斥雨神,实际上却是在指斥唐末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僚。那些官僚利用手中掌握的权力,肆意刁难黎民百姓。明明知道老百姓在苦难中忍受煎熬,他们却不闻不问。按职分本来该他们办的事,他们就是不办,一拖再拖,以此为条件逼着百姓杀猪宰羊来送礼,直等到一次又一次送个尽够,这才敷敷衍衍把事情办了。他们嘴里说得好听,实际上却不仁,不义,不认真办事(不敬)。作者断然指出,上天不可能永远受欺骗,百姓也不可能永远受欺压,官僚们鱼肉百姓的行为,总有一天得偿付代价。
文章干净利落,饶有余味。遗憾的是,对唐末漆黑一团糟的局面,作者把责任都推给各级官僚,而把上天——皇帝开脱出来。在封建社会里,臣民们从来不责怪皇帝,这是通例。司空图认为皇帝原想用神乳来养活庄稼,养活百姓,对各种为非作歹的现象也不会永远蒙在鼓里,终究会明白实情,采取措施:这显然是自欺自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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