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蒲松龄
明末,济属多盗。邑各置兵,捕得辄杀之。章邱盗尤多。有一兵佩刀甚利,杀辄导窾。
一日,捕盗十余名,押赴市曹。内一盗识兵,逡巡告曰:“闻君刀甚快,斩首无二割,求杀我。”兵曰:“诺。其谨依我,勿离也。”
盗从之刑所,出刀挥之,豁然头落。数步外,犹圆转而大赞曰:“好快刀!”
——《聊斋志异》
这则小谈片的涵义,至少有两个层面。第一层面是读者从字面上立即能够领会的:形容这刽子手佩刀的锋利,刀起头落,头颅在滚转中尚在发出赞叹之声,是赞声未绝、头已滚落的极度夸张的刻画。在这个意义上,这小品是略带诡奇的滑稽小故事,令读者启颜而笑。
但再思索一下,接触到较深的层面,你就笑不出来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谁不惜生?而这个受刑者却以能速死为快,求快刀,赞快刀,而正是这快刀剥夺了他的生命。这岂不是向读者宣告:在那个苦难的时代,活着不如干脆快点死去。当人对死亡已毫无恐怖时,就表明了他对生的一无所望。须知作者所写的“明末”,正是农民大起义和满族征服者入关以后的恐怖时期;所谓“多盗”,实际上是揭竿而起抗暴政、抗侵略的义民和生活无着铤而走险的善良群众。统治者和征服者对“盗”固然“捕得辄杀”,备极残酷;流离恐怖气氛下毫无生机的人也以死为乐,惟求速死。小品是以喜剧简捷地写出了悲剧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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