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沈承
窗下命,场中文,自是闲花草,不消十分认真。从今论,则窗下文,场中命,亦是冷鼓板,不消十分按定,只如开口时,暗珰珰,若个不了事;下手时,黑漆漆,又若个了事来;读书时,悠悠泛泛,若个不一味靠天;奔竞时,波波喳喳,又若个肯靠天来。故酸子谈文,正如盲子谈命,会排八字,自然猜着两句;会学八股,自然逗着两篇。世人不知命造文章,而妄意文章造命,抵死将胡卢样看做定盘星,则是以酸子谈命,又如以盲子谈文,可谓痴绝。然科策一出,四方毕竟炙手,却又何曰?文坛,哄市也;遇合之文,狂泉也;但稍落魄,奇字即怪魁,佳话即笑柄。即回头自检一番,颇亦自疑。但稍战胜,憎者亦首点,忌者亦神伏。即回头自读,颇亦自喜。且勿论此种奴态,真有平时扣钵就,而一夕髯枯;平时拥被蹋壁苦不休,而一日长廊可扫,仔细思量,是谁调弄人?端的小小得失,各有一小势利之鬼,牵人之肘,而集人之鼻端,此乃所谓命乎!仆于虎鼠滋味,险些尝透,初似苦海,久之直作逍遥游矣。急为传语世曰:“文耶?命耶?两枝皮灯,一条铁限,遇不遇皆须撞破。不然,不被闷杀,恐被瞒杀也。”
——《即山集》
这是一篇考场经验谈,里面有酸甜苦辣,有痛定思痛的大彻大悟,可使人领略封建举子的悲辛。
“窗下命,场中文,自是闲花草,不消十分认真”,这句总领全篇,把一付认真过了头的心肠和盘托出。赚乌纱,跳龙门,举子哪个不视八股如命。但如命又如何?代人作论,依葫芦画瓢而已。何况考官如同瞎子,痴人说梦,乱点雌黄。说穿了,这是“命造文章”,不是“文章造命”,再思想“闲花草”之说,实在令人心酸。当然偶然也有高中者,顿觉身价百倍,回味旧文,字字珠玑,不知一片真心肠已经落进尘埃,精光泯灭,不复醒悟。再看一班酸秀才,拥被蹋壁,悠悠泛泛,战罢考场,心似倒悬,这份孽罪,堪称世界之最,不算苦又算什么?最后参透苦海,抛却势利,一头撞破皮灯、铁限,苦心肠变作辣心肠,总算换到了一点不大不小的觉悟,酸甜苦辣却已经尝透了。
天下士子都来应举,所有的天才、智慧都化为了乌有。世人痴顽而不知自省,社会停滞而没有发展,大家都在傻子似的忙碌,发愤、钻营、打洞,中国怎么不成为一个痴呆和低能的国度?难怪变作列强瓜分的屠场,鸦片盛行的毒窟。举子业可谓一把杀人且杀国的两面刀,人才灭绝了,国家还有希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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