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梅曾亮
渔于池者,沉其网而左右縻之,网之缘,出水可寸许,缘愈狭,鱼之跃者愈多:有入者,有出者,有屡跃而不出者,皆经其缘而见之。安知夫鱼之跃而出者不自以为得耶?又安知夫跃而不出与跃而反入者,不自咎其跃之不善耶?而渔者视之,忽不加得失于其心。嗟夫!人知鱼之无所逃于池也,其鱼之跃者,可悲也。然则人之跃者,何也?
——《柏枧山房集》
〔注释〕 縻(mí):牵系,牵动。 缘:边。 “忽不”句:意谓丝毫不把鱼的得失放在心上。忽:不重视,不在意。 人之跃者:指命运被操在统治者手里而拼命挣扎的人。
临渊观渔,看见许多鱼儿在渔网内外蹦跶,有跳出渔网的,有跳进渔网的,也有几经跳跃仍在网内的,会有何感触?也许人们会想:那些跳出网的鱼儿真是幸运,而那些落网的鱼儿未免太可怜了!
是的,清人梅曾亮在看到上述景象时,首先想到的也是这一点,他说:“安知夫鱼之跃而出者不以为自得耶?又安知夫跃而不出与跃而反入者,不自咎其跃之不善耶?”跳不出网的鱼,自怨自艾自咎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它们自由自在的生活已宣告结束,等待它们的将是刀俎;而脱离厄运的鱼,也自然会洋洋自得,可以设想,看到那些入网的同伴,它们物伤其类之余,肯定会暗自庆幸的。
梅曾亮继而想到:暂时脱网的鱼儿也没什么可庆幸的。在渔人看来,无论是入网还是出网,鱼儿都是可悲的,因为它们再跳也无法逃离池塘;它们的入网,只有时间的先后,并无实质的差别。因此,没有入网的鱼儿幸运只是暂时的,厄运终将降临到它们头上。这是梅曾亮敏感和高明之处。
梅曾亮还进一步想到:“然则人之跃者,何也?”世上的人为什么也会像鱼儿一样跳跃挣扎呢?在作者看来,世上到处都是罗网,而生活其间的人们就像游于池中的鱼儿一样,随时都有被捕捉的可能;拼命地挣扎,也正像鱼儿的跳跃不可能跃出池塘一样,是徒劳无益的。
老子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们常以此来威慑不法之徒。而梅曾亮在这里却说得那么可怖,似乎人间到处都是天罗地网,人们不论好坏,谁也无法免除灾祸。看似奇怪,其实不然。清代统治者以法禁和文字狱束缚人们的思想,摧残贤达之才,当时的人们终日提心吊胆,“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龚自珍《咏史》),正是当时现实的写照。梅曾亮在《观渔》的结尾所流露的那种悲哀无助的思想,正是对清朝统治者的深刻揭露,同时也给那些尚未入“网”而又心存侥幸的人们敲起了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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