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陆龟蒙
丛书者,丛脞之书也。丛脞,犹细碎也。细而不遗大,可知其所容矣。自乾符六年春,卧病于笠泽之滨。败屋数间,盖蠹书十余箧。伯男儿才三尺许,长齿犹未遍,教以药剂,象梧子大小外,研墨泚笔供纸札而已。体中不堪羸耗,时亦隐几强坐,内壹郁则外扬为声音,歌诗、颂赋、铭记、传序,往往杂发,不类不次,混而载之,得称为“丛书”,自当缓〔谖〕忧之一物,非敢露世家耳目。故凡所讳,中略无避焉。笠泽,松江之名。
——《唐甫里先生文集》
笠泽,这个古水名,另有许多异名,现在通常称作吴淞江(流经江苏、上海境),而笠泽之称最早,始见于《左传·哀公十七年》。陆龟蒙自唐僖宗乾符六年(879)春天起,就住在这条江边的几间旧屋中养病,同时将生命最后阶段的八十多篇撰著,结集于以此水名命名的《笠泽丛书》,并作了《丛书序》。序文写得简要而充实,读来不仅对《丛书》编集经过多所了解,而且对作者晚年病卧中的生活情状及其萧索抑郁的心境,颇可窥知。
陆龟蒙的生卒年不详。《唐诗纪事》有言:“卒于中和初”,则是晚于“笠泽之滨”的“卧病”并不太久,不过三两年时光。这期间,不堪病患缠身而耗损严重的老弱之躯,仍要时时勉强地坐起来,艰难地支撑着凭几读书作文。伴随在身边的只有十多箧蠹虫蛀蚀过的书籍和他的大男孩。隐者的孤寂之意,淡淡透出。而孩童尚小,才三尺来高,连毁损了的乳齿都没有全部更换完。除了可教他调合一些简易的药剂,搓搓药丸子之外,不过派使他磨磨墨、蘸蘸笔、铺铺纸,在笔墨生涯中稍微帮个忙代一下劳而已。
南宋林希逸在《甫里先生文集序》中说陆龟蒙“平居以文章自怡,虽幽忧疾病,无旬日生计,未尝暂辍涂竄。”晚年所作诗文,从写出到编就《笠泽丛书》,就可见其勤。而在这短短的《丛书序》中,文意紧密,较明显地写出三层意思,可以引起人们注意。其一,“内壹郁则外扬为声音”的文学发生论,岂不是为人熟知的韩愈“不平则鸣”说的另一种表述?其二,既是忧闷多端,积滞在胸,必然感叹万千,“往往杂发”。发而为什么文体自可勿论,而将这些杂著不分门类、不排次第地混编为一书,这就明白表示,作者所强调的在于抒怀情真,自由适性,所以创作思想无所顾虑,根本不避忌讳。他的杂文的锋芒和光彩也由此而生。其三,有创造性地对“丛书”一词下了“杂录”这一定义,这有别于后世汇刻各类书籍于一编的意思。在解释“丛脞”为“细碎”时,避免引起误解,紧接着论述这种“细碎”是“细而不遗大”,含有辩证的因素,要求少中见多,小中见大,文章应写得包容量大,内蕴深厚。
陆龟蒙的杂文,包括《丛书序》在内的创作业绩,真可谓大“露世家耳目”又何妨!值得鉴赏,当得起吴融在诔文中所写“霏漠漠,淡涓涓……拭不灭,玉上烟”的赞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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