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薛瑄
余家苦鼠暴,乞诸人,得一猫。形魁然大,爪牙铦且利。余私计鼠暴当不复虑矣。以其未驯也,絷维以伺,候其驯焉。
群鼠闻其声,相与窥其形,类有能者;恐其噬己也,屏不敢出穴者月余日。既而以其驯也,遂解其维絷。适睹出壳鸡雏,鸣啾啾焉,遽起而捕之,比家人逐得,已下咽矣。
家人欲执而击之,余曰:“勿庸。物之有能者,必有病。噬雏,是其病也;独无捕鼠之能乎?”遂释之。
已则伈伈泯泯,饥哺饱嘻,一无所为。群鼠复潜视,以为彼将匿形致己也,犹屏伏不敢出,既而鼠窥之益熟,觉其无他异,遂历穴相告曰:“彼无为也。”遂偕其类,复出为暴如故。余方怪甚,然复有鸡雏过堂下者,又亟往捕之而走,追则啮者过半矣。余之家人执之至前,数之曰:“天之生材不齐,有能者必有病。舍其病,犹可用其能也。今汝无捕鼠之能,而有噬鸡之病,真天下之弃才也哉!”遂笞而放之。
——《薛敬轩先生集》
〔注释〕 铦(xiān):锋利。 絷维:系缚。 比:等,待。 伈(xǐn)伈:恐惧。泯泯:茫然无知。 饥哺饱嘻:饥则吃食,饱则嬉闹。 匿形致己:意为故意躲藏以捕获自己。 数(shǔ):责备,斥责。
世上的事无奇不有,就说猫吧,宋濂《束氏狸狌》中的猫不但不捕鼠,反而被老鼠所咬,可谓怪矣;薛瑄《猫说》中的猫虽不畏鼠,却也不捕鼠,只捕食刚出蛋壳的雏鸡,亦是奇事。
薛家鼠患成灾,好不容易讨得一猫,用绳子系着喂养了一段时间后,解放了它,获得自由的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捕食了一只雏鸡,家人非常气愤,薛瑄却还对它抱有一点希望:既然会捕食小鸡,一定能捕捉老鼠的。但这猫居然饱食终日,一无所为,任老鼠们为害如故。薛瑄正失望之时,猫又追捕一只小鸡,于是再也不能原谅它,“遂笞而放之”。
这则寓言中的猫,很显然是指“无能”而又“有病”的一类。作者认为:“物之有能者,必有病”,也就是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猫无完猫,有缺点并不足怪,若能发挥一己之长,仍非弃物。而文中的猫,既无捕鼠的才能(抑或有而不肯发挥),又有噬鸡的毛病,真正是无用而有害的弃物,其得到“笞而放之”的下场,确实是咎由自取。
《猫说》与唐柳宗元的《黔之驴》有些类似,两相对照,在构思上《猫说》无疑受了《黔之驴》的影响,但在层次安排上有其独到之处。第一层写猫的必有能。它“形魁然大”,“爪牙铦且利”,具备捕鼠的条件,因此猜想“鼠暴当不复虑矣”。第二层写猫的或有能。一方面,群鼠闻其声而不敢出穴,证明它还是有威慑力的;另一方面,它捕食小鸡从侧面展示了它捕获猎物的本领。第三层写猫的无能而有病。事实证明它不会捕鼠,只会捕鸡。全文以作者的心理活动为线索,着重表现作者对猫由希望到失望的心理过程,吞吐反复,委折有致,又不乏理性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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