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偷头记》后·〔清〕张罗澄》原文|译文|注释|赏析

〔清〕张罗澄

术之至贱为偷，人之至贱为偷儿，而能以其偷为国杀贼，则遂不敢以偷儿贱之。庄生曼衍，谓仁勇信义，盗亦有道，盖以偷儿愧当世也。今天下之言曰：“文官三只手，武官四只脚。”夫官于平日剥民自奉，则甘为偷儿；一遇变故，则不能如偷儿之杀贼，此“三手四脚”之所以称也。视此偷儿，宁不愧死乎！旧读《十国春秋》，杜育为盗，母笞之，育曰：“天下将乱，且以习胆，如意望封侯，不如意不使他人砍头。”然则以偷习胆，遂能杀贼立功，殆亦豪侠之流亚欤！今读《偷头记》，特书数语于后，所以警为民牧而忍为偷儿者，亦所以勉偷儿而卒成国士。至若乱世需才，操用人之柄者，又可不必以尺寸绳矣。

——《普天忠愤集》

〔注释〕　《偷头记》：清代文学家徐时栋作。内容是记述鸦片战争时期发生的一件事：道光二十一年八月，英国侵略军侵占了浙江宁波城。清军反攻，不得手，退驻绍兴。清官员想出一个办法，就是集合一批偷儿，要他们黑夜潜入宁波城内，伺机刺杀英军，斩首回来，官府便以人头计算酬劳给偷儿。英军被杀越来越多，大惧，遂退兵，登舰而去。于是大将军以克复宁波上报朝廷，获得升官和赏赐。作者用隐蔽的笔法，讽刺谴责清官兵的无能，同时流露出对偷儿的赞赏心情。　庄生：战国时期哲学家庄周，其所著《庄子·齐物论》有云：“和之以无倪，因之以曼衍。”曼衍，指变化无穷。　盗亦有道：语出《庄子·胠箧》，意谓盗亦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标准。　“文官”二句：文官三只手，意谓其贪赃逐利；武官四只脚，是讥讽他们望敌而逃。　尺寸：尺和寸都是量度的较细单位，引申为细微。绳：衡量。

在鸦片战争中，清军官兵充分暴露了生活腐败、毫无战斗力的积弊。尤其官吏畏敌如虎，丧师辱国的行为，更激起爱国人民的义愤，于是，广州三元里乡民奋勇地高举义旗，给入侵者以迎头痛击，掀开了中国人民抗击帝国主义斗争的光辉一页。当然，文臣武将中也有坚决反抗侵略，和敌人血战到底的，如林则徐、关天培、陈化成、葛云飞等便是。不过，更多的官员是无能而又怕死的。当时的亲历者谢兰生在其《海疆纪事》诗中，便描绘了这种情景：“流散民难安堵集，仓皇官竟挂冠行。守犹未敢何言战，将且思逃况在兵！”诗后还加注云：“镇海、明州之失，兵民相率而逃，贼未至而城已空，殊为可笑。”在谢兰生的笔下，官员们的狼狈相已够难堪了，不料张罗澄更不客气，竟用形象性的语言，直斥“文官三只手，武官四只脚”。“为民父母”的官员，竟是专向老百姓下手的偷儿，而一向受人贱视，既无守土之责，又未领受过国家一丝一毫俸禄的偷儿，却能为国杀敌，收复国土，是豪侠之流。两相对比，岂非绝妙讽刺！文章自始至终用这种对比，层层推进，议论痛快，笔锋辛辣，是篇大胆揭露现实，谴责封建制度腐败的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