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余录《姚蒙》原文|注释|赏析|译文
姚蒙,字以正,居邑之百曲港。明时,以医名于世。尤精太素脉,[1]言人生死祸福,每奇中。而性特异,其所可意者,与之谈,娓娓不倦,至废寝食;否即白眼仰观,呼之不答,镇日可无一语。是时,医名重海内,求者户常满。姚于贫人,每施方药,却酬金,症如危险,日诊视二三次不吝;至富者欲延,则于礼貌间苟不当意,往往勿顾。或问其故,曰:“此辈库有银,仓有粟,死亦何害?若贫者自食其力,妻孥赖之,安可死耶?”时都御史邹来学巡抚江南,[2]召蒙视疾。蒙欲辞,邑宰某迫之行。及入抚署,见邹高坐不为礼,蒙即直视,噤不发言。邹曰:“汝亦有疾乎?”蒙曰:“有风疾。”曰:“何不自疗?”曰:“是胎风,不可疗也。”邹即引手令诊,蒙却不前。邹悟,呼座坐之。诊毕,曰:“大人根器上别有一窍,常流污水,然乎?”邹大惊,曰:“此子隐疾,事甚秘,汝何由知?”曰:“以脉得之,左手关脉滑而缓,肝第四叶合有漏,漏必从下泄,故知之耳。”邹始改容谢,且求方药。蒙曰:“不须药也,至南京即愈。”以手策之,[3]曰:“今日初七,待十二日可到。”邹遂行。届十二日,晨抵南京,竟卒。
【注释】 [1]太素脉:唐张太素的切脉术。 [2]都御史:明代始置左、右都御史,为主监察之官。都御史、副都御史外任总督、巡抚等官,仍带此衔。 [3]策:算。《说文》段注:“策犹筹,筹犹算。”
【译文】 姚蒙,字以正,住在县城的百曲港。明朝时,他以医术高明闻名于世,尤其擅长太素切脉术,以切脉推断人的生死祸福,每每灵验。他的性情十分古怪,他所中意的人,会废寝忘食地一起交谈,娓娓不倦;不中意的人,就白眼仰视,叫他也不答理,整天不说一句话。那时,他的名气很大,海内都知道他医术高明,求医的人常常挤满屋。姚蒙对于看病的穷人,经常是开方赠药,不收酬金,如果病情严重,甚至一天为之诊视二三次;碰到富人请他看病,如在礼貌上稍不当意,他就不去理睬。有人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这些富人库里有钱,仓里有粮食,死了有什么关系?像那些穷人,自食其力,妻子儿女靠他养活,怎么能死呢?”时值都御史邹来学来江南巡视,召姚蒙给他看病。姚蒙想推辞,县令强迫他去。等到了巡抚官邸,看到邹来学高坐在上,傲慢无礼,姚蒙就直瞪着眼,一句话也不说。邹来学说:“你也有病吗?”姚蒙说:“有风病。”邹问:“为什么不自己治治?”姚说:“是胎风,没办法治。”邹来学就伸出手让姚蒙诊脉,姚蒙站着不肯上前。邹来学明白了,就让人拿座请姚蒙坐下。诊完了脉,姚蒙说:“大人生殖器上另有一个洞,常流脏水,对不对?”邹来学大惊,说:“这是我的隐病,此事非常秘密,你怎么会知道?”姚蒙说:“从脉上切出来的,你的左手关脉滑而缓慢,第四叶肝应该有漏,漏必然从下面排泄,所以知道。”邹来学知他医术高明,才换了副面孔向他称谢,并求开方下药。姚蒙说:“不用吃药,到南京就好了。”他掐着手指算了算了说:“今天初七,到十二就到了。”邹来学就启程走了。邹来学于十二日清晨抵达南京,竟然死了。
【总案】 姚蒙是一位奇人,他不仅擅长切脉诊病,乃至“言人生死祸福,每奇中”,而且其处世哲学也卓然出众。他以诊治贫苦人病为己任,而对于富人求医者,“则于礼貌间苟不当意,往往勿顾”,并且发表了一段富者“死亦何害”、贫者“安可死耶”的高论,可谓见解奇特、惊世骇俗。小说先有了这一层铺垫,后半部分用更多笔墨叙述姚蒙为巡抚看病,诊而不治,任其命绝也就十分自然了。救死扶伤虽为医者之天职,但小说在行文中巧妙地令读者对富人、高官产生有为富不仁、傲慢无礼的感觉,所以在称叹姚蒙医术之奇中又自然而然地认可了他的行医标准,这是小说的高明处,同时也反映了小说作者对贫苦人富于同情心的积极一面。
宫晓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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