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初新志《雷州盗记》原文|注释|赏析|译文
雷于粤为最远郡。崇祯初,金陵人某以部曹出守,[1]舟入江遇盗。知其守也,杀之,并歼其从者,独留其妻女。以众中一最黠者为伪守,持牒往,[2]而群诡为仆,人莫能察也。抵郡逾月,甚廉干,有治状。雷人相庆得贤太守,其竂属暨监司使,[3]咸诵重之。未几,太守出示禁游客,所隶毋得纳金陵人只履,否者虽至戚必坐。于是雷人益信服新太守乃能严介若此也。亡何,守之子至,入境,无敢舍者,问之,知其禁也,心惑之。诘朝守出,子道视,非父也,讯其籍里名姓,则皆父。子悟曰:“噫!是盗矣!”然不敢暴语,密以白监司使。监司曰:“止!吾旦日饭守而出子。”于是戒吏,以卒环太守舍,而伏甲酒所。旦日,[4]太守入谒,监司饮之酒,出其子质,不辨也。守窘,拟起为变,而伏甲发,就坐捽之。其卒之环守者,亦破署入。贼数十人,卒起格斗,胥逸去,[5]仅获其七。狱具如律,械送金陵杀之。于是雷之人乃知向之守,非守也,盗云。
东陵生闻而叹曰:“异哉!盗乃能守若此乎?今之守非盗也,而其行鲜不盗也,则无宁以盗守矣!其贼守,盗也;其守而贤,即犹愈他守也。”或曰:“彼非贤也,将间而括其藏与其郡人之资以逸。”曰:“有之,今之守亦孰有不括其郡之藏若资而逸者哉?”愚山子曰:“甚哉东陵生言也!推其意,足以砥守。[6]”
【注释】 [1]金陵:今南京。部曹:明清时各部司官的通称。守:太守。明清人专以称知府。 [2]牒:公文、凭证。 [3]监司:明代按察使因掌管监察,亦称监司。清代通称督察府州县的高级官员(布政使、按察使及各道道员)为监司。 [4] 旦日:明日。 [5] 胥:皆、都。[6] 砥:平。
【译文】 雷州是广东最偏远的一个郡府。明崇祯初年,金陵某人以京官出任雷州太守,船在江中遇上强盗,知道他是太守,就把他杀了,并杀了他的随行人员,只留下了他的妻子女儿。强盗推举他们中间一个最狡猾的人冒充太守,拿着上任的公文去雷州,其他人则假装太守的仆人,没有人能分辨出来。抵达雷州一个多月,假太守为政廉洁,治理有方,雷州人庆幸得了个贤明的太守,其部下以及监司使,也都称颂他并看重他的才能。不久,太守出告示禁止游客,官府里的吏役不准有一个金陵人,否则就是亲威也要治罪。于是雷州人更加信服新太守,他竟能如此地严政清介。过了不长时间,金陵人的儿子来了,进入雷州境后,没人敢留他住的,问人家,才知道当地有不接待金陵人的禁令,心里很疑惑。早晨太守出来,儿子在路上看见,不是自己的父亲,打听太守的籍贯和名姓,却都和自己父亲的相同。儿子醒悟道:“是了!这是个强盗!”但不敢明白说出来,秘密地告诉了监司使。监司说:“不要张扬!我明天请太守吃饭,让你出来相见。”于是他命令下属派士兵包围太守的住所,而在喝酒的地方埋伏下武士。第二天,太守进见监司。监司请他喝酒,让太守的儿子出来和他相见,太守不认识,十分窘迫,打算起来突然发难,而埋伏的武士出来,在坐位上把他擒获了。包围太守住所的士兵,也冲进太守府,数十个强盗起来格斗,最后大部分都逃跑了,只捉住了七个人。按法律结了案,把他们押解到金陵处以死刑。于是雷州人才知道先前的太守,不是真太守,而是个强盗。
东陵生听了这件事感叹道:“奇怪呀!强盗居然能作到这样的太守吗?而今的太守不是强盗,但他们的行径却很少不是盗贼的,则不如以强盗作太守了!盗贼为太守,虽是盗贼,其能够当贤太守,就胜过其他的太守。”有人说:“那强盗太守不是贤,他将来要囊括其所收藏以及郡府百姓的钱财逃跑的。”我说:“这很可能。然而现在的太守又有谁不是搜刮了其任职地方的钱财而逃遁的呢?”愚山子说:“东陵生的话太过分了!推想他的意思,是说太守的行径与盗贼的行径是一样的。”
【总案】 本篇系徐芳作。芳,字仲光,生平行迹不详。本文的立意可谓石破天惊:强盗有道而当政者无道。一个强盗冒名顶替出任太守,居然以其廉洁能干赢得了雷州百姓的爱戴,因之反衬了为政的当权者是何等的腐败。当政者名义上不是强盗,而其行径却很少不是强盗的,因此小说最后借东陵生之口感叹道,与其是这些行强盗之风的人作太守,倒不如是为官贤能的强盗来作太守。得出强盗太守比真太守好的这种惊人的结论,无疑是对封建官吏极大的讽刺与鞭挞。张潮说:“今之大夫,虽不罹国法,而未尝不被杀于庶民之心中也。”尤为率直地道出封建官吏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诚可谓指点封建官场的醒世名言。
宫晓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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