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诀》武侠小说鉴赏

《连城诀》

【本书体例】

金庸著。12章，27万字。香港明河社1977年7月版。

在湘西沅陵南部的麻溪铺乡下，三间小小瓦屋之前，晒谷场上，一对青年男女手持木剑，正在比试。——这男青年正是本书的主人公，老实巴交的乡下小伙子狄云。女青年则是狄云的师妹、狄云师傅“铁锁横江”戚长发的独生爱女戚芳。这对师兄妹两小无猜、情愫暗生。——这一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狄云的大师伯万震山的第五徒弟卜垣，专程从荆州城里赶来，请戚长发前往荆州庆贺万震山的五十大寿，并观摩万震山前不久刚练成的“连城剑法”。于是这师徒父女三人便卖了家中的黄牛做盘缠，赶往荆州。地地道道是“乡下人进城”。没想到荆州之行，彻底地改变了乡下青年武徒狄云的人生历程，同时也彻底地改变了他对人生与世界的看法与观念。

狄云一行来到荆州城万震山家之后，戚芳的美貌被万震山的儿子万圭所看中，设下毒计先谋害了其师戚长发，又将狄云送入荆州府的死牢，诬他偷盗财宝且强奸万震山的小妾。戚芳不由得不信，终于在狄云入狱的三年之后，嫁给了万圭。使狄云在狱中伤心欲绝，决定上吊自杀。却又被同囚室中的“疯汉”丁典所救。原来这丁典乃是一位功夫绝顶的武林高手，最近又练成了无尚神功“神照经”，疑心狄云入狱是官家作成的圈套，要他骗取丁典的信任，从而获得丁典所知的宝藏的秘密。待到狄云因师妹嫁人，上吊气绝之后，这才相信狄云真的是受了天大的冤屈。丁典与狄云终于逃出囚牢，打开镣铐。不料丁典爱侣、荆州知府凌退思的女儿凌霜华不幸去世，丁典神情恍惚之际，又中了棺材上的剧毒，不久身死，将神照经及宝藏的秘密全都交给狄云。

狄云的命运并没有因出狱而有所改变。不久即为藏边邪恶之首“血刀老祖”所掳，把他当成了他的徒孙，而同时被江湖白道所误会，当他真是万恶的采花淫贼。狄云因受过奇冤，如此误会虽无法辩解，却也不放在心上。血刀老祖又掳来江南四大侠“陆、花、刘、水”中的水岱之女水笙，被陆、花、刘、水以及江湖同道所追赶，到了藏边，遇上雪崩，在一谷地里呆了数月，狄云终于于不经意间化险为夷，练成了“神照经”及“血光刀法”。他本欲赶回江南内地，为师父及自己报仇，准知他最后了解到的情况，竟全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对他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他的师父“铁锁横江”戚长发，非但没有死，而且也更不象狄云所了解的那样是一位老实巴交的乡下武师，实际上是一位机智过人、狡诈深沉的厉害人物。师傅是故意将“唐诗剑法”念成“躺尸剑法”，且所教剑法，更是胡编乱造，错误百出……

原来万震山、言达平、戚长发这师兄弟三人俱非好人，拜在绝顶高手“铁骨墨萼”梅念笙门下。梅念笙发现这三位徒儿不大地道，因而身藏的神照功以及连城剑法与此剑诀中隐藏的一个宝藏之秘俱未传给徒弟，没想到这三位徒弟居然丧心病狂地要杀师夺诀。梅念笙临死之时被丁典救起，并将神照功与连城剑诀传给了丁典。丁典临死之际又传给了狄云。

狄云在明白一切的真相之后，本已心灰意懒。而万震山，言达平、戚长发这三位师兄弟尔虞我诈、处心积虑，居然真的探到了“连城诀”中所隐言的宝藏。在夺宝的过程中，互相拼斗，全都死于非命。万圭临死之前，还将受骗之后仍来救他的戚芳杀死……。于是心灰意懒的狄云带着戚芳留下的孤女“空心菜”重新回到他曾躲避雪崩的山谷，没想到女侠水笙居然也早在那儿相候：水笙一来是在与狄云相处数月中发觉狄云乃是一位君子，二来正因为与狄云这一担“淫贼”之名的人共处数月，且又被别有用心的花铁干造谣中伤，终于使水笙的未婚夫婿她的表哥她的爱侣汪啸风将她弃若敝履。因而她也只能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宁静山谷，陪侍狄云，开创自己的“理想福地”。……

狄云的故事，乍看起来似乎只不过是一个毫无心计的“乡下人”被刁钻狡滑的“城里人”欺负凌辱的故事；进而，也似乎只不过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百姓”被给有钱人收买了的“官府”冤屈入狱的故事。……其实当然并非如此。仅是这种遭遇与冤屈尚不足以使狄云改变他的善良的人生信念及对人性与人情的信念。上述故事只不过是狄云的故事、即这部小说《连城诀》的一个“序幕”。

《连城诀》的故事是另一些故事，是关于万震山、言达平、戚长发这三人杀师夺宝的故事；是关于荆州知府凌退思为寻宝而不惜牺牲独生爱女的幸福与爱情、甚至不惜牺牲独生爱女凌霜华的生命的故事。而小说中万、言、戚这些江湖人物与凌退思这样的官府人物的故事其实又正是同一个故事：人性贪婪的故事。他们有不同的出发点，有不同的身份、地位，也采用了不同的方法与形式，然而他们的目的却是惊人的一致：那就是大宝藏。小说中之所以会有如此之多的隐密、如此之多的曲折、以及如此之多的险恶，乃至小说之情节结构之所以会有如此之多的起伏跌宕、扑朔迷离、出人意表之处，全然都是贪婪的人性在这些人身上的体现。完全是这些贪婪的人们所造成。——在这一意义上，狄云并不是这一故事中的主人公，而只是这个故事、这个世界及这种人性的贪婪的旁观者、见证人以及“不及格”的“学徒”。

属于狄云的故事，乃是由欺骗、冤屈、陷害、误解和悲哀所组成。他的最亲的亲人莫过于师父戚长发及师妹戚芳——在某种意义上，师父与师妹的家就是他的家；与师父与师妹相处便是他的全部的人生经验；师父与师妹乃是他的全部的人生寄托与信仰。然而师父戚长发为了宝藏而对狄云乃至对戚芳都有意地欺骗了。这不能说不是对狄云的最大的打击与伤害，乃至使他难以置信。然而事实却又偏偏正是这样。而师妹戚芳过去与他两小无猜、心心相印，狄云对她更是衷情所系、全意相爱。然而师妹在其最关键处却终于被人欺骗并且对狄云产生了致命的误解。相比之下，水笙一直把他当做恶徒与淫贼，就根本算不上什么了。乃至连小说中唯一的真正侠士、智计过人的丁典也误以为饱受冤屈的狄云是官府派来“卧底”探密之人，从而对狄云拳脚相加。……江湖上有无真侠义?人世间是否有忠贞?这可以说是这部小说的第二、第三大主题。

在小说中，除丁典之外，陆、花、刘、水这著名的“江南四侠”本是侠义之士，正人君子。然而其中的花铁干在雪谷之中的特定情境里，却变得两目全非，使人不敢相信这位花大侠的心目之中，隐藏了如此之深的卑鄙、龌龊、凶残、肮脏与无耻的念头!而如此一位卑鄙伪善的凶徒，偏偏是世人眼里的“大侠”。相反，女侠水笙对其表哥一往情深，守身如玉，但却只是因为她与血刀老祖及狄云这两位“淫贼”相处若干时日，便失去了人们对她的信任，而被当作了一位失贞的荡妇淫娃……。

如此人心、如此人性、如此人生、如此人世!主人公狄云只能是哀伤绝望、心灰意懒，“拔剑回顾心茫然”。无疑地，小说《连城诀》所叙述的乃是一个由一系列的悲剧——人心、人性、人生与人世的悲剧——所组成的大悲剧。小说中的“连城诀”无论是一套剑法——“连城剑法”——还是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藏的寻宝之诀，都只能更深地揭示出人性中的凶残与贪婪的阴暗的一面。而人性中真正的“价值连城”乃至“无价”的光明之面如诚信、侠义、理解、宽容乃至人伦等等，都被小说中的一些贪婪成性的可恶又可怜的主人公们所抛弃。这正是这部小说的悲剧的成因。

在这一意义上，小说《连城诀》正是一个深刻的寓言。一个关于人心人性人生与人世的“连城之诀”的大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