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谁家妇?·缘流洒素足。
明月在云间,迢迢不可得。
可怜谁家郎?缘流乘素舸。
但问情若为,月就云中堕。
东阳溪,即东阳江(今金华江),流经今浙江东阳、金华一带。这两首诗是写这一带的风情,用民歌体,设为男女互相赠答。
第一首是男的唱给女的听,由第二首知这男的大概是往来这一带的船工。他唱道:“可怜谁家妇?缘流洒素足。”“素足”,白晰的脚。意思是:可爱哟,这是谁家的妇人?就着这河流洗她那白晰的脚。“素足”,这是极富刺激性的意象。古代妇女手足很少裸露,因此“素足”与“素手”、“皓腕”在古代诗文中常成为女性形体美的表征,成为引发男子性意识的触媒。南朝宋代一首民歌就这样写道:“揽裳踱,跣把丝织履,故交白足露”(《读曲歌》,大意为:撩起裙子在徘徊,赤脚手拿丝织鞋,有意教白足露出来)。后来李白也一再在诗中写道:“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越女词》其一)“一双金齿屐,两足白如霜。”(《浣纱石上女》)还要提起的,谢灵运和李白描写的都是越女,而越女向被认为是少见的美、少见的白(杜甫《壮游》有“越女天下白”之句),同时越中的山水又是少见的秀异,越女在这样的江水中洗“素足”,该叫少年船工如何地神魂颠倒啊。所以下面他就发痴想了:“明月在云间,迢迢不可得。”“迢迢”,高远的样子。由素足的白联想到“明月”的明,然后又以明月代指洗足妇,明月高高出没于云间,是那样引人注目、撩人思绪,但可望不可即啊。“迢迢不可得”表现出了爱而欲得又不可得的焦灼心情。
男的唱过后就是女的应答了。第二首洗足的女子唱道:·“可怜谁家郎?缘流乘素舸。”可爱哟,谁家的小伙子?在江中驾驶着那白帆船。这两句与上首对应的两句只是变换了三个字,其余都是相同的。民间对歌多是如此,对歌的人往往接过挑歌的人的歌词稍作变换就脱口而出,显得机敏而风趣。这里以“郎”称呼对方,已露爱悦。“素舸”,一般解释为“无饰之船”,似嫌笼统。素者,白也,这宜指白帆、白篷之船。晋《懊侬歌》:“江中白布帆,……许是侬欢归。”(江中的白布帆船,……大概是我心爱的人儿归来了。)在古代女子看来,男子肤色白、饰物白就是美,在诗中常见有称美“白面郎”、“白帽郎”、“白马儿”的语句。这里的“素舸”也是带有很浓的感情色彩的。她看到可爱的少年乘坐素舸,又听到他以热烈的情歌相赠,可以想见那有多大的诱惑力,于是她便以心相许了:“但问情若为,月就云中堕。”这是说:要问我的心情怎么样(“若为”,若何、怎么样),你看那月亮已向云中落下了。这是一句隐语。上首男子以月比女子,这里女子应当也是以月比自己,向云中落下,意谓并非“迢迢不可得”,已是来到你面前了。还有一种理解,认为月堕天黑,正好幽会。这也可以说得过去。不管如何理解,这都是情许的表示。听话听音,素舸郎听到女子这深情的歌唱,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南朝吴越一带,正是吴歌产生、流布的地区,生活在这里的谢灵运不能不受濡染,可以说这就是他创作的两首吴歌。这两首诗以男女赠答方式表白爱情,朴实明朗,热烈健康,一反文人这类作品的忸怩作态。这是生活的反映,它给我们留下了一千五百多年前的风俗画,如果先前读了沈从文《湘行散记》,再来读这两首诗,将会感到分外的亲切和欢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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