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落江渡寒,雁还风送秋。临流断商弦,瞰川悲棹讴。适郢无东辕,还夏有西浮。三崖隐丹磴,九派引沧流。泪竹感湘别,弄珠怀汉游。岂伊药饵泰,得夺旅人忧?
刘宋大明六年(462)秋,孝武帝刘骏第七子刘子顼为荆州刺史,出镇江陵(今湖北江陵),诗人以子顼征虏将军府参军随赴荆州任所,途中行经武昌(今湖北武昌),登黄鹤矶(在黄鹤山,即今蛇山西北)而写下了这首诗,表达他当时离别家乡的悲愁和倦于奔波的愁苦心情。
首二句“木落江渡寒,雁还风送秋”,写登黄鹤矶时所见眼前景物并点明季节:大雁南飞,寒风北来,树叶纷纷零落,使大江边的渡口平添了一派肃杀萧条景象。这二句意象开阔而又苍凉,一开始就使诗蒙上了一种抑郁低沉的情调,起手不凡。方东树在《昭昧詹言》中称其可与屈原“洞庭波兮木叶下”比美,并非虚美之辞。
三、四两句,切题之“登”,写诗人登上黄鹤矶,俯视着莽莽长江,不由得悲从中来,抚弦怆然。“商”是凄厉的高音阶,诗人满腔悲愁之余,琴弦高张,琴声凄绝,直弹到弦子蹦然而断。此时江上又传来阵阵渔歌,这歌声在秋风中显得格外悲凉,使诗人胸中一悲未已,一悲又起。当时,诗人已年近五十,近三十年的飘泊奔波生活,使他的身心受到了极大的摧残,迫切希望能有一个安宁的生活环境,不再四乡奔波。这次他在临上荆州时的《从临海王上荆初发新渚》诗中,就已吐露了“奉役塗未启,思归思已盈”的不愿离乡远行之情;而此时秋景的肃杀,使他联想到人生暮年的来临,大江的川流不息,使他痛感生命的一逝不返,诗人又怎能不索琴急弹、一泻悲怀呢?
中间四句,正面写登临所见。“郢”,楚国国都,即荆州江陵,诗人由武昌往江陵,不得东回,故云“适郢无东辕”。下句“还夏有西浮”,借用《楚辞》中“过夏首而西浮”句,“夏”指夏水,在江陵附近,诗人前往江陵,故只有浮舟西行。“三崖隐丹磴,九派引沧流”,《荆州记》:“江至浔阳,分为九道。”“九派”,指浔阳(今江西九江)至武昌一段长江分为许多支流。“三崖”,钱仲联以为:“似指江宁三山而言,地隔已远,故隐没而不见也。”(《鲍参军集注》)丹磴,当指在阳光照映下焕发出红光的远山。诗人远眺家乡,却不得而见,只有收回目光,近看眼前的江流纵横。这四句看上去全似客观叙述,然其中却贯注了强烈的感情色彩。上二句用《哀郢》语,暗示自己的西行,也如屈子去郢一般是极不情愿之事。下二句中,“丹”字是全诗唯一暖色调字眼,而它偏偏又标志着故乡的方位,足见在一片灰暗秋景中,唯有故乡方向的一片阳光,才能给诗人心头带来一丝暖意。这“丹”字色彩的与全诗不协,正显示着故乡与黄鹤矶——亦即奔波宦程的象征——之间的鲜明对立!至于那九派乱流,不正是望故乡而不见的诗人内心茫乱的外化吗?·一个“沧”字,又从音节上使读者联想到景色的“苍”凉、内心的悲“怆”,含蕴极为丰富,而外表又极不露声色。
后四句,写登临眺望所引起的感受和当时的心情。“泪竹感湘别”,用舜二妃事,《博物志》:“尧之二女,舜之二妃,曰湘夫人。舜崩,二妃啼,以涕挥竹,竹尽斑。”“弄珠怀汉游”,化用张衡《南都赋》“游女弄珠于汉皋之曲”句,传说郑交甫在汉皋台下遇二女,佩两大珠,交甫求得其珠,而不久珠与二女皆不见。这二句前者形容诗人离别家乡时的悲泣,后者既希望在这番西行中能有异遇,又觉得这个希望终属渺茫。二句虽是用典,但诗人身在武昌,则南望湘流、西瞩汉水亦是可能之事,故典故并不觉得凭空飞来,而是仍然与“登黄鹤矶”相切合。末二句说尽管旅途中也有音乐和食物(据黄节说,“药饵”应作“乐饵”)的享受,但这些又岂能驱散自己心中的无穷悲愁?·点明悲愁心绪,收束全篇,照应前文的断弦、悲歌,首尾呼应。一个憔悴老病、忧愁万端的诗人形象跃然纸上。
本诗对仗工稳,是向永明体过渡时期的代表作品,遣词造句也形象生动,蕴藉含蓄。首二句尤其警策,沈德潜评之为“发端有力”(《古诗源》卷十一),而唐代孟浩然的“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早寒有怀》),受此二句的影响,更是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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