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霁风气凉,闲房有余清。开轩灭华烛,月露皓已盈。独夜无物役,寝者亦云宁。忽获《愁霖》唱,怀劳奏所诚。叹彼行旅艰,深兹眷言情。伊余虽寡慰,殷忧暂为轻。牵率酬嘉藻,长揖愧吾生。
谢瞻字宣远,为谢灵运从兄。本诗收入《文选》,据李善注“灵运《愁霖》诗云,‘示从兄宣远’”,知是答灵运《愁霖》诗之作。愁霖,谓因久雨而愁闷。
诗以写气候开首,起得平稳。霁本指雨止,此处可兼指浮云尽收。风气,即气候。黄昏时分,雨住云散,天空一片清朗澄澈,气候亦变而凉爽宜人,这是笼罩全诗的总体气氛。这气氛向户内漫入、渗透,使户内也一派清凉之意,这是房内的小气候。闲房,形容房屋之宁静;余清,谓房中之气充溢有余。首二句趣味一高远、一清雅,想康乐愁中开卷读之,神情当顿时为之一爽。“开轩灭华烛”,时间虽已暗渡到夜晚,情调却承上一贯而下:·户内户外气氛既同,故我大开轩窗,使其融和流通,不复有彼此厚薄;我既爱气之清凉,则烛之烟气暖意自可不必,我既爱气之自然,则烛之华光亦属多余。“灭”字下得极重,有此一字,繁彩尽去,下句“月露皓已盈”之佳景便自然而至。此间画面之转接,大有山穷水尽而复柳暗花明之趣:开轩灭烛,人疑将一团漆黑矣,不意烛光甫歇,眼前顿生光明世界。明月晶莹,如蒙清晨之零露,其色则皓白如玉,其形则已至圆满——有此自然清光,华烛之人力岂不相形见绌?此光倾泻千里,区区之烛不灭又何待?月光之清,又与气候之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开轩”二句,其视线则出狭房而入广阔夜空,其光色则由极暗而至于极明,其崇尚则弃人工而重自然,承上则浑然成一清远意境,启下则暗伏望月怀人之意,种种妙趣,不一而足。更难得者,在二句前后递进全不见费力,笔致轻飏直上,不蹴而就,是可谓神来之笔,非关人力。“独夜”二句,时间又推移至深夜,谓此时万籁皆寂,惟我独自一人,凭轩看月,其心宁舒,了无为外物役使之累。“独夜”一语,与前“闲房”趣正相同,夜无所谓众与独,房无所谓忙与闲,我独故觉夜亦独,我闲故觉房亦闲。“亦”字看似多余,其实暗点“宁”者不止是入寝之人、兼及入夜之万物,包含颇大,而用来全不着痕迹,其中之趣也大堪玩味。这二句相对上四句,既是延伸,亦是补笔。上文造就的佳景,从初夜延至深夜:这一节便大可珍贵;如此佳景,又置于至宁至静的空间内:·这一笔补得益加令人神往。至此,一个明彻悠深的清静世界,遂完成于诗人笔底,展开于读者眼前了。
“忽获”二句,谓诗人正在看月,忽得康乐《愁霖》之作,其中既思念我之劳苦,又具说诚恳之情。“忽”字颇有承上启下之功效,一派宁谧之中得来诗,诗人心头又如何能不忽然地惊动?以下四句又具言读来诗之感,是答诗的主旨。诗人既为康乐的在外行旅艰难、又为其对自己的深切眷恋感叹不已,因而诗人虽然很少有人安慰,但读了诗之后重重忧愁也暂时减轻了许多。这几句语极浅淡,词气亦平畅,不事夸饰,这正是兄弟之间的本色之情。“言”、“伊”都是无含义的衬字,这里用来也增加了语气的舒缓。最后二句说自己的诗拘泥而草率,以此来酬答康乐的华丽词藻,实在惭愧,只有长揖告罪了。这自是诗人的自谦之词了。
本诗以前六句为最佳。灵运诗既题作“愁霖”,则其中定有许多愁意,而本诗并无一字相慰,似不近理。其实诗中的“夕霁”,正是为“霖”而设,而前六句细写的月夜之清静,宛如一帖清凉剂,亦足以开灵运之愁怀。故这六句非但意境优美而已,其慰人的立意,亦最是高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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