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
欲知心断绝,应看膝上弦。
是亡国祸水还是绝世尤物的争论,就留给史学家了;“玉体横陈”的香艳场景,也让给骚人墨客去津津乐道了。这一切都过去了。如今的小怜,已不是北齐后主那位工歌舞、善琵琶、宠压六宫的冯淑妃了,她只是亡国之余,作为北周武帝的一件奖品,奖给好文节俭不好色的皇弟代王宇文达了。至于她的姿貌,虽说还足可博得代王的宠嬖,但据着同样不好色的周武帝的“一老妪”之评,想来也已是徐娘半老了。永别了奢华竞陈的邺都旧宫,屈就到食无兼膳的代王府第,往昔与至尊同席并马的宠妃,降为替藩王伺候巾栉的侍妾,这,就是本诗的背景了。
本诗据《北史》,是小怜因弹琵琶弦断而作的。一般是独奏琵琶,冷冷清清的代王座前,哪比得歌吹沸天的齐主后宫?一般是带笑而听,这位忧道不忧贫的书呆子王爷,又哪及那个善解音律的风流天子?所以可想而知那断弦的缘故,若不是因为旧时光景蓦然涌来而心下酸楚,便是因为突感眼前并非知音而指法大乱。要不然,她怎会一受断弦之惊,“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二句便脱口而出?代王的宠幸未始不甚,这史书里也有明文,但新恩虽厚,到底不比旧义难忘,更不必说宠妾究竟不可与宠妃并论了。帝王与后妃有无真实爱意,这个争论太无味了,本文可不想卷入。只是平心而论,那风流天子既然将她爱怜得浑忘了祖宗江山,她若一旦琵琶别抱就将他置之脑后,那也不是有人心肝者之所为,更何况从被虏到长安,他们还有一段患难日子呢!所以,说这两句是小怜的至情流露,当属无可置疑的事。不过,单凭这质直的两句还不成诗,单有至情流露还不算小怜的全貌。小怜的敏捷,小怜的慧质,全在后两句“欲知心断绝,应看膝上弦”上体现。膝上弦子才断,便即联想到心之凄绝,这份敏捷还不值得惊叹么?心弦无形,虽已折而难具说,如今化为有形之琴弦,非但可睹可辨,而且可感可伤:若不是夙具慧质,瞬息间又何来这等巧喻?此时再回思前二句,读者既知小怜失去旧欢便心如死灰,则自能推知新恩于她已全无意趣。有这二句,“今日宠”与“旧时怜”便顿生天壤之别,而一“忆”字也份量大增——这可是无日无之的耿耿思念!弦断多因陡然音高,这二句感情骤然强烈,无怪乎诗到此也就戛然而止了!
“女祸”、“尤物”只是外加之名,安能评定人之有情无情?虽是被辗转于男子之手的小怜,却也未始没有不泯的初情——尽管因为这初情是钟于一代昏君,未免被人指点怀疑到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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