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耕穊种,立苗欲疏;
非其种者,锄而去之!
倘若全不考虑此歌的产生背景,仅从“本文”着眼,《耕田歌》便纯是篇讲述耕种之道的“田家语”而已。“穊”,稠也,读若“计”。“深耕穊种”,说的是耕地要深,撒种须密;“立苗欲疏”,则指栽植禾苗却不能像撒种那样,而要讲究植株的疏朗,方可使禾苗茁壮高茂;“非其种者,锄而去之”,意义更加明白:对于夹生在禾苗间的野种(草),就毫不留情地锄掉它。
这样一首农谚式的短诗,一无惊人之笔,却在西汉初期,轰动了整个社会,被人们到处传诵,究竟是什么缘故?
原来,这不是一首普通的“农谚”诗,而是首寓意巧妙的政治诗;它的作者,也不是寻常的田家父老,而是在平定“诸吕之乱”中,勇斩梁王吕产,为政归汉家建立了卓著功勋的城阳王刘章。
不过,刘章咏唱此歌时,却还是吕氏擅权、气焰方炽之际。当时,吕太后称制,她的兄子吕台、吕产、吕禄已相继策封为王;吕禄任上将军,吕产则贵为相国;诸吕封侯者,更遍布朝野。刘章当时封朱虚侯,在宫中任宿卫。他身为刘邦之后,对吕氏擅权早就心忿难平,终于在吕太后的一次酒宴上,泄为剑歌慷慨的惊人之举——
高后令朱虚侯刘章为酒吏。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高后曰:“可。”酒酣,章进饮歌舞。已而曰:“请为太后言耕田歌。”高后儿子畜之,笑曰:“顾而父知田耳。若生而为王子,安知田乎?”章曰:“臣知之”。太后曰:“试为我言田。”章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太后默然。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太后左右皆大惊。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
这就是《耕田歌》的产生背景。别看刘章只是一介武夫,作起事来却并不粗莽。明眼人一下即可看穿,刘章在吕后的酒宴上吟唱《耕田歌》,显然是别有用心。所谓“深耕穊种”云云,不过是借个由头,此歌的主意,全在歌末两句:“非其种者,锄而去之”。刘章乃高祖刘邦庶子齐悼惠王刘肥之子,他在酒宴开始之际,不就曾以“臣,将种也”慨然自许的吗?在他看来,只有刘氏,才是执掌汉家天下的“种”姓,吕氏则不过是杂种而已。而在此歌末两句中,刘章正是巧妙地用一“种”字,语带双关,以禾苗之“种”,谐喻帝王将相之“种”,向专擅朝政的诸吕,射出了一枝锐啸而鸣的讨伐之箭。它无异是说:汉家乃刘氏种姓之天下,岂容杂种吕氏蔓延滋长?对付这样的杂种,唯有一个办法,就是坚决将它们锄去!一首寻常的《耕田歌》,在这特定的背景中,便成了语惊四座的奇诗。
如果刘章在酒宴上,赤裸裸地说出上述意思,疑忌残忍的吕后,不把他当场砍头才怪哩。刘章的聪明之处在于,他要唱《耕田歌》,先就征得了吕太后的同意;而且此歌字面上,无一语不谈耕作之事,与刘章所请毫不相违。至于斥责吕氏专权之意,妙在不露痕迹,而座中之人皆可意会。所以连吕后听了,虽心中明白,却苦于抓不到把柄,只能“默然”以对。所谓“言在此而意在彼”,剑拔弩张之意,却以田家淡语发之,这就是《耕田歌》艺术表现上的微妙所在。至于刘章的敢于斥骂吕氏于笑歌之间,追杀诸吕亡酒者于“军法”之中,后来又独闯未央宫,斩杀吕产于郎中府吏厕中,更显示了其胆气、谋略的过人之处。《耕田歌》之所以轰动社会、传诵众口,与它的产生背景和作者的传奇式经历,大约也不无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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