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旭凌绝嶝,映泫归溆浦。钻燧断山木,掩岸墐石户。结架非丹甍,藉田资宿莽。同游息心客,暧然若可睹。清霄扬浮烟,空林响法鼓。忘怀狎鸥鲦,摄生驯兕虎。望岭眷灵鹫,延心念净土。若乘四等观,永拔三界苦。
此诗系作者任永嘉太守时所作。其题目一作“登石室饭僧”,又作“过瞿溪山饭僧”。瞿溪、石室山均在永嘉郡永宁县(今浙江温州)。饭僧,犹言斋僧,施饭食与僧人。
开头六句写诗人一路经行所见。他迎着旭日,凌越陡峭的山间小路;渡过溪涧,映着活泼泼的流水,来到水滨。嶝,登山小径。泫,即泫泫,水流貌。溆、浦,都是水边的意思。一路上但见山里人家过着简朴艰苦的生活:他们截断树木,钻木取火;他们的屋舍掩蔽于水边高崖之下,结构简陋,门户用泥土涂塞;他们的生计艰辛,赖以耕种的是长满野草的荒地。“钻燧”四句,不像通常的写法那样,把山中景致写得深迥清幽,而是真实地写出一个荒野深僻的环境。诗人似乎有意去饰取素,要传达出一种归真返璞的气氛。山中居民的生活是贫穷原始的,而诗人或许却由此而联想到古代高士的隐居生活。他在《山居赋》中提到的许多高士,便都是隐于深山贫穷度日的,如台孝威“依崖而穴墀”,便有似于“掩岸墐石户”。因此,“结架非丹甍”之句,固然是说山中人居室的简陋,但言外似有殿堂不及山林之意;而“藉田资宿莽”用了屈原诗句“夕揽洲之宿莽”(《离骚》)、“搴长洲之宿莽”(《九章》)中的名物,便似乎也有赞美隐士守道不阿、秉志高洁的意味。此外,诗人此行为饭僧而来,这种荒僻的环境气氛与他对于“外缘都绝”的“苦节之僧”(语见《山居赋》)的仰慕之情也是相协调的。
接下来“同游息心客”六句便写僧人。同游,指与诗人一同游处。息心客指僧徒。《后汉纪》:“沙门者,汉言息心,盖息意去欲而归于无为也。”佛家认为须去除一切世俗的欲念方能求得佛理的真髓。“同游”二句是说僧人居处已近,已可隐约望见了。暖然,不分明的样子。下面两句说,但见天上香烟缭绕,又听得空林中法鼓声声(讲佛法时要击鼓焚香)。因为天气晴朗,烟气便更为轻颺,所以用“浮”字。因为是空荡荡的树林,所以法鼓声传来更加清晰响亮。“忘怀狎鸥鲦,摄生驯兕虎”是赞美僧人慈悲好生,清净淡泊,乃能与鸟兽和谐相处。《山居赋》云:“顾弱龄而涉道,悟好生之咸宜。……抚鸥鲦而悦豫,杜机心于林池。”是说自己从小奉佛,不为杀生之事,明悟万物好生之理。因无害物之心,故能与鱼鸟各悦豫于林池。其意与“忘怀”二句相近,不过一为自述,一为赞美僧人而已。这里用了《庄子》、《老子》、《列子》中的典故。《列子》说,海上有人好鸥鸟,每日到海边与之游戏,鸥鸟成百飞来,彼此都无猜嫌之心。一日,其父对他说:“你可取鸥鸟来,让我玩耍。”次日他到海边,鸥鸟便飞舞而不下。又《庄子》说,庄周游于濠梁之上,体会到儵鱼从容出游之乐。又《老子》五十章说:“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老、庄认为,体道者泯灭机心,则鸟兽视之如同类,既不畏惧他,也不加害于他,便可做到“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庄子》),万物融融,浑然无物我之别。谢灵运这里将佛道二家的思想融汇在一起了。
最后四句抒发因饭僧引起的向往佛境之情。灵鹫,山名,在古印度摩揭陀国王舍城附近,是释迦牟尼常与弟子们说法之处。净土,佛家所谓庄严洁净的极乐世界。“若乘”二句是祈愿自己能获得佛家所谓智慧,弘扬佛性,永远超脱人世间的种种苦恼。观,佛家对世界的观察、观照。为了灭罪成佛,大彻大悟,有种种观法。三界,佛教认为生死往来之世界分为三,即欲界、色界、无色界。
谢灵运少年时便信仰佛教。他与名僧慧远、慧琳等人多有交往;曾注释《金刚经》,修改润色大本《涅槃》,还写有一些佛教论文。其阐扬顿悟之义的《辨宗论》即作于任永嘉太守时。这首诗正是他在永嘉与僧人游处的记录。东晋南朝文人奉佛、与僧徒交往者甚多。士大夫多好山水,僧人息心修道常在山野之中,于是在文人或僧徒所作诗赋中,便出现了将山水描写与佛理相结合的情况,此诗也是其中之一。这是佛教影响于文学的表现之一,在文学史上值得注意。后世同类作品,如唐代大诗人王维那些描写深山古寺或富有禅趣的山水诗作,可说就是继承晋宋时此类作品而加以发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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