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易水生波,燕赵佳人自多。
倾杯覆盌漼漼,垂手奋袖娑娑。
不惜黄金散尽,只畏白日蹉跎。
这是一首六言乐府旧题诗。《通典》云:“高句丽,东夷之国也。”即今朝鲜及辽东一带。这大约是从高句丽传入的、至少原来与之有关的一种乐曲。唐代李白也曾写过以《高句丽》为题的诗篇。
自建安以来,古人便将对人生短暂的忧惧作为恒常的文学主题。曹操《短歌行》旨在倾吐思贤如渴的心意,但下笔便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悲叹。生命的短暂使人产生两种看来似乎是相悖逆的人生意识,一种是英雄迟暮,功业不立的悲哀,另一种则是秉蜡夜游,及时行乐的疯狂。王褒的《高句丽》尽管短小,却力意要包容这两种自古而来的复杂人生意识,因而读来便觉不同凡响。
“萧萧易水生波,燕赵佳人自多”这两句中的“易水”、“燕赵”都是地名,与“高句丽”的题目相呼应。首句暗用荆轲刺秦皇事,全由《易水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中翻出,顿然造成一种雄浑悲壮的气氛。行刺秦王不啻是轰轰烈烈,名垂青史的壮举;然而一旦施行,成功与否,荆轲断无生还之理。消灭血肉之躯,以博取精神永存,体现了古人对人生价值的看法,是对视死如归、舍身取义的刚猛精神的崇敬和赞美。第二句写“匕首斗蓬”式人生的另一面——美人歌舞的场面。燕赵多佳人是自古的传闻。这里诗人用史实和传说,将人生最渴求的两方面揭示出来,用河水、地域的名称,巧妙地将它们同置于“高句丽”乐府古题之下,竟然使看来相悖的两种意识,如双翼齐展,连接得那么熨贴和吻合。
“倾杯覆盌漼漼”是承接“萧萧易水生波”而说的。漼漼,涕泪齐下的样子,是写英雄抱必死之心,诀别亲友踏上征程的悲壮场面。“垂手奋袖娑娑”是承接“燕赵佳人自多”而说的,娑娑是舞姿轻扬的意思。这两句,是对前二句的形象化的描绘和渲染。刚猛与轻柔并呈,悲怆与愉悦共存,体现了人生的变幻无常、哀感顽艳。
如果说前四句的“启”和“承”,在人生的两种意识中,还有割裂之嫌的话,那么“不惜黄金散尽,只畏白日蹉跎”,便是成功地进行了“转”和“合”。对人生短暂的恐惧,归根结蒂,矛盾的主要方面还不在任情享乐,而是害怕光阴虚掷,而无所立。因此第五句以“不惜”二字一转,鼓荡出任性侠肠的英雄气概,体现出对人生的不同凡俗的崇高追求;而“只畏”二字则吐露了执着的追求目标,可以说“白日蹉跎”四字是啃啮着英雄灵魂的洪水猛兽。全诗的意蕴因此而升腾起来,提萃出如天马行空般独往独来、雄豪任侠,无所羁绊的,自由的人生意识。
这首仅三十六字的小诗至少在三个方面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首先,在意蕴上显得极有力度。尽管其中有两句写到美人轻盈的歌舞,然而它正是深沉滞重的英雄气质的反衬。结句“只畏白日蹉跎”在层层铺垫之下显得气魄硕大,有穿云裂石之声。其次,此诗前四句,写两层意思,采用隔句相承的手法,是一种成功的尝试。诗人首先用地名将两层意思维系起来,到五、六句,才将平行的线索归结一处。手法奇特又天衣无缝,显得别有韵致。最后是通篇乐感极强。诗人利用六言诗的特点,通篇多采用双声迭韵字,读来音节婉转,响亮上口。这些都体现了我国诗歌接近于成熟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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