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人住山北,月上照山东。洞户临松径,虚窗隐竹丛。出林避炎影,步径逐凉风。平云断高岫,长河隔净空。数萤流暗草,一鸟宿疏桐。兴逸烟霄上,神闲宇宙中。还思城阙下,何异处樊笼!
亡(无)名法师是刘孝先的方外之交,又是诗友。在刘孝先现存的六首诗中,有两首与亡名法师有关,尤其是上面选录的这一首,足见二人交情的深笃。此诗虽是一首亡名法师《秋夜草堂寺禅房月下》诗的和作,详味其意旨,实为对亡名法师唱出的一曲颂歌。
诗人歌颂亡名法师,先写他居处的不俗,见前四句。“幽人”,即指亡名法师。山南向阳,尘俗人所常到;法师则住在“山北”,山的阴面。次句写“山东”“月上”,照应题面,同时,在月色的映照下进一步描画“幽人”的住处:草堂寺寺门深深,门前是一条长松夹道的小径;禅房窗户虚掩,隐没在竹丛包围之中。从这简洁的交待中,不仅可以看出法师遗世独立的超脱,而且也隐约透出他情趣的高雅:开门见松,临窗对竹。松与竹的节操历来受到赞颂,孔子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论语》)王徽之说:“何可一日无此君(按:此君指竹)!”(《世说新语》)且睡去醒来之时,松声如涛,竹风若雨,恰似灵魂在动情地唱叹,听去何其惬意!
以上写居处,作静态描绘;五、六两句,视线转向“幽人”,从动态中加以表现:法师为了躲避烈日的余威,追逐凉风,便走出禅房,在小径上散步,到松林外走动。接下去的四句,看似纯粹写景,其实是从对面写人:“幽人”步径出林纳凉,抬头仰望空中,见到平静的云层停留在山间,遮住了高高的峰峦;银河似带,仿佛将明净的夜空分隔了开来。当他目光下视时,又见到了几只萤火虫亮着微光在暗草间流动,一只鸟扑楞着翅膀回巢,停到了叶子渐稀的梧桐树上。法师的清高恬淡,脱尽机心,远离俗务,唯与大自然为友,于此寥寥数语已可见其大略。
以上十句用实笔,明处写景,暗处写人;表面景为主,人为宾,实则人为主,景为宾。经此描写,蓄势已足,便脱去形迹,改用虚笔,发而为直接的赞颂:“兴逸烟霄上,神闲宇宙中”,写他由于不预世事、绝去名利之想,故能兴致放逸,神情悠闲,内心无所拘束,精神上得到完全的解脱,以致于可以随心所欲,达到物我合一的境地,精神上高可上九天,广可及于全宇宙,无往而不在。结尾两句仍是同一意思,但从反面说,从映衬对比中加以强调。“还思”(回想)的主语是诗人自己;“城阙”,原指城市,这里指尘世的生活。诗人觉得,在尘世生活,犹如拘处于樊笼中一样,言下之意,则法师的生活就无异于出笼之鸟那样自由自在,值得欣羡了。
此诗宣扬的是出世的思想,追求物我齐一的精神上的绝对自由。这对于亡名法师的出家人身份来说,或许大体上还是反映了实际情况的。这种思想,从可取一面说,是不愿随波逐流,与世浮沉,更不愿为虎作伥,仗势欺人,无可厚非,但作为一种世界观,从根本上说是应该予以否定的。堂堂七尺之躯,悠悠百年时光,岂能超然物外,于人世无所补益便与春光共老,与秋叶同凋!在艺术上,此诗最可注意的是采用冷色调。“山北”、“洞户”、“虚窗”、“暗草”、“疏桐”,从词语到意象直至意境,无论形相或色彩,无一不冷。尤其是诗中之月,本身属阴(古称“太阴”),照临诗中景物,更使全诗增添了一层清冷的色泽。冷色调的采用十分切合于特定对象(方外之人)与特定思想(出世思想)的表现,助成了此诗思想和艺术的和谐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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