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动帷帘,晨月照幽房;
佳人处遐远,兰室无容光。
襟怀拥虚景,轻衾覆空床;
居欢惜夜促,在蹙怨宵长。
拊枕独啸叹,感慨内心伤。
这是张华《情诗》五首之三,诗以情景交融的手法,抒发了闺中思妇的情感,深情绵邈,哀艳动人。
首二句“清风动帷帘,晨月照幽房”,措语天然而耐人寻味。诗人精心选择了“清风”、“晨月”这一特定的意象,临风怀想,对月兴思,从而巧妙地暗示了闺中少妇的怀人之情:清风入窗,罗帐飘动,然而帘动而人不至,惟有晨月淡淡,天欲明,梦难续,这对思妇是一种何等的撩拨!这月朗风清、帘动室静的氛围,见境不见人,而人物俨在,情思自浓。“晨”字犹佳,少妇彻夜遐思之态,梦魂娈婉之情,籍此一词,统统被推至夜幕后面,留人自去意会,显得含蕴丰富。
三、四句“佳人处遐远,兰室无容光”,始正面叙事,道出上文“幽房”二字的含义:原来少妇的夫君此刻正在远方,闺阁中已失去了他的音容笑貌。“佳人”,此指丈夫。“兰室”,指芳气充溢的闺房。“容光”,即容颜。(曹植《离别诗》:“人远精魂近,寤寐梦容光。”)这二句语虽平实,却是诗中一个不可少的过渡,既将上二句的景中之情落到实处,又逗引出了下二句。
“襟怀拥虚景,轻衾覆空床”。“虚景(影)”,指月影。天上朗月,流光溢影,无处不泄,举头望而起离思,俯首视而泻入怀,那满身满襟满床满室的光和影,抹又抹不得,甩又甩不去,真个是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月惹离愁,已不堪忧,而明月依旧,床空无人,怎不倍添惆怅!这里,诗人巧以“虚景”代替月影,而不直以月光出之,颇见心机。月影本为虚物,已喻得准;虚影与空床相对,又设得巧;而往日良辰绸缪,亦是此月为证,今朝物是人非,惟有此月空照;这又是“虚”字下得妙的所在。故一“虚”字,见得少妇所“拥”者,不独是月影,更有往昔欢爱的幻影。由此,少妇对夫君的执着痴情,以及她那只有通过回忆来聊以自慰的痛苦,均在不言之中了。这里,诗人准确地把握了思妇复杂的感情活动,将痴情的幻想和冷酷的现实加以对照,据实构虚,从而把诗意从正面归结到怀人思远,造成了妙境。
然而,虚影终非现实,空床难慰真情。少妇从幻觉中醒来,强烈的心理落差,不能不令她脱口长叹:“居欢惜夜促,在蹙怨宵长。”这两句是今昔相互对映,而重在后句。往日处在欢乐之中,则常爱惜夜分,惟嫌其短;今日兰闺寂寞,令人局促不安,则但怨夜长,惟盼其速速逝去。这本是人之常情,但现在有了“襟怀拥虚景,轻衾覆空床”的情景作铺垫,则此“惜”此“怨”,就不一般了。相聚既不可得,悬想亦弥足珍贵,“惜”情何苦!长夜无已,人归无期,纵然勉强熬得一夜,但一想到明夜又得苦熬,这“怨”意又何深!此夜此景,真是怨长也难,惜短也难,教人如何消受!这里的一番慨叹,包含无限,感情回环往复,百结千缠,并顺此逼出了尾联。
末二句“拊枕独啸叹,感慨内心伤。”“啸”,撮口呼出清亮激越之音,是魏晋人常用的一种表达情志的方法。内心感慨,无限哀伤,轻叹恨不足,又如何不啸?“拊枕”一语,尤为传神。“拊”,意为“轻击”、“轻拍”。《汉书》颜师古注“拊”为“轻击”,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引《尚书》为据,亦以为“拊轻击重”。此处着一拊字,人之动态情态、内心矛盾顿出,堪称妙笔。天欲明,梦欲断,情难捱,此时此刻之心境唯“拊”字可见:重之于击,则失夫妻如水柔情,也搅了月朗风清之凄迷诗境;轻而至抚,(“拊”一本作“抚”)则失哀怨娇嗔之态,也难呈“惜夜”、“怨宵”之矛盾心理。唯此一“拊”,轻也不得,重也不得,将留连之情、怅惘之感、冥想之态,销魂动容,恰如其分地传出,也使“内心伤”有着落,“感慨”有内容,着实令人既为少妇欷歔不已,又为诗人的措词精当赞叹不止。
这首诗共十句,而意义二句一转,或以景写人,或于事见情;情与景融,事与人合。诗中有人、有事、有情、有景,确是结构精巧、生动传神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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