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旦索幽异,放舟越坰郊。苺苺兰渚急,藐藐苔岭高。石室冠林陬,飞泉发山椒。虚泛径千载,峥嵘非一朝。乡村绝闻见,樵苏限风霄。微戎无远览,总笄羡升乔。灵域久韬隐,如与心赏交。合欢不容言,摘芳弄寒条。
灵运《山居赋》有句云:“室、壁带溪。”自注云:“石室,在小江口南岸;壁,小江北岸。”《山居赋》描写的是灵运家乡始宁一带的山水景物,所以本诗应是在始宁墅时所作的。
在这首纪游诗中,前六句写一个天气清爽的早晨,诗人为探幽索奇,追寻异景,放舟江中,越过城郊林野,向前疾驶而去。随着舟驶水逝,那江心兰草丰茂的沙洲,仿佛在急急地向后退去;而前方本来隐隐可见的长满苔藓的青山,却逐渐高大起来。举目远望在那大片森林的一角,石宝山秀峰峭拔,耸出林表,一条清泉飞瀑,自山顶倾泻而下。“苺苺”以下四句,构思极精妙,是全诗的精采处。前两句是以动观静的妙笔。兰渚、苔岭本是嵌在江心的静景,由于舟驶迅疾,才有急急而去和迎面而来的感觉,从而将静景点化为动景。后两句则一写石室之高,一写瀑布之长,前者自下而上,后者自上而下,造成了山水相映成辉的生动感。
诗的中间四句,转写石室山的清冷孤寂。虚泛、空广之意,这里用以形容水。那清澈的江流,由于地处偏远,无人赏识,所以说它徒自“虚泛”,空流千载。那峻峭的石室山,同样也因地处僻野,徒自“峥嵘”,孤寂冷落,已非一日。这二句分写山水,承上“兰渚”“苔岭”和“石室”“飞泉”各句的写法,结构整饬。下二句是总写,言山水虽清幽如此,但却不被乡村农人所知晓,甚至樵采之人,也被山风和云岚所限隔,无法来到。言下大有为石室山的不遇深深叹惋之情,自然,此中也隐含着诗人政治上不得意、不受知遇的苦闷。这种将人与自然作比照、启人联想的手法,是很含蓄而又高妙的,读者须要细细品味之。
山水既难以深入,仕途也不见顺利,诗人只得在求仙访道中寻找精神慰藉。诗的后六句即具道此意。“微戎”当是“微我”之误,即“非我”之意。“总笄”是以簪束发,指刚刚成年。“乔”即仙人王子乔,“灵域”指他隐居之地。“微戎”以下四句是说,不是我不能游览得更深更远,而是我从少年起就企羡王子乔的升仙,现在身处这幽绝的山中,不由觉得此处就是他韬光藏隐的地方,我的心灵也似乎与他交流沟通起来。言下之意,这儿已恍若仙境,我又何必再“远览”呢?“合欢”即合欢树,据说可以“使人不忿”。在诗的最后二句中,诗人站在合欢树下,摘下它的芳瓣、玩赏着它那还带有寒意的枝条,他的心灵已经与这仙气飘渺的石室深山冥然契合了,这种无比宁静、无比快乐的境界,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他也不容许自己说话来打破这种宁静。诗人久久地伫立着,冥想着,全诗就在这种物我圆融相契、浑然为一的使人悠然神往的气氛中拉上了帷幕。
这首诗通篇显得气清神清,没有谢诗常见的“玄言尾巴”,这是它的突出之处。在其他诗安置玄言的地方——诗的结尾,这首诗却塑造了一个“摘芳弄寒条”的诗人形象。芳以象征其贞洁之志,寒以象征其清峻之骨。而这“芳”与“寒”,又与全诗的氛围十分和谐。从这一点上说,本诗应算是谢诗中较为浑成的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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