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寒依依风过河,白露萧萧洞庭波。
思君末光光已灭,眇眇悲望如思何!
汤惠休善于写情诗,这首诗的题目翻译为现代语就是:秋天的情歌。提起这个题目,人们自然就会想起两首古代很著名的诗篇,一是《诗经·蒹葭》,其起句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另是《楚辞·湘夫人》,开篇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这都是秋天的情歌。惠休此作当受到这两首诗的感发,他似是有意将重章叠句、累数十百言、反复铺写的这种缠绵悱恻的情意,凝聚到一首四句短歌中。这首短歌的抒情主人公当为女性。
“秋寒依依风过河,白露萧萧洞庭波。”这是写节令,写秋色。“秋寒依依”、“白露萧萧”即《礼记·月令》所谓孟秋之月“凉风至,白露降”之意,“依依”状秋寒的隐约,“萧萧”状白露的零落。“风过河”、“洞庭波”为互文,意为秋风吹过江河、吹过洞庭,在江湖上掀起了波浪。这自然是抒情主人公所伫思的环境。秋气、秋色本来就易引动人们悲郁之情、望归怀远之情,这位“有所思”的女子在此时登山临水,忧伤当如之何呢?“秋寒依依”、“白露萧萧”似乎也映现了她那冷落而无所着落的心境,如同宋玉《九辩》所说的那样:“憯凄增欷兮,薄寒之中人。”“依依”、“萧萧”应当说融合了她的心理感觉。这两句所写又是这位女子望中所见。她是在伫望意中人,这人也是“在水一方”。本已是可望而不可即,“风过河”、“洞庭波”又加深了间阻,也加重了她的悲愁,不要说休想“与佳期兮夕张”(《湘夫人》),恐怕连发“溯洄”、“溯游”(《蒹葭》)之念都难;但她还是这样凝神骋望,“风过河”、“洞庭波”也显出了时间过程,这位女子似乎忘了时间,这是怎样的一往情深啊。
“思君末光光已灭,眇眇悲望如思何!”这两句直接透露主人公的心思,用第一人称自白,意思是说:我在黄昏里思念你直到天黑,这样遥遥悲望,怎样才能表达、怎样才能对待我这思念的情怀啊!从这两句又可见她伫望的长久,上两句应是写白日,这里写到黄昏、写到天黑,真是“望夫处,江悠悠,化为石,不回头”(王建《望夫石》)啊。前一句第一字是“思”,后面又有“思”,两个“思”字的回环叠用,显出了思情的强烈,而“如思何”更表达了她那无可名状、无从对待、无法消解的复杂意绪。这是一层。还有一层:“末光”又可比喻恩宠。《史记·萧相国世家》太史公赞就说萧何因“汉兴,依日月之末光”而建立事功,后又用于男女关系,陆机《塘上行》云:“愿君广末光,照妾薄暮年。”这里“思君末光”的比喻义同陆机,她在希求意中人的恩宠,“光已灭”似乎预示了对方感情的变化,这叫她何以为怀呢。理解了这一层,“悲望”的深层意蕴也就显露出来了。看来这位女子比“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更加失望,比“思公子兮未敢言”(《湘夫人》)心境更为悲苦。
这首短诗所抒写的内容与上述两首古歌比较起来,自是有多少、厚薄的差别,但我们不能不承认,就这四句而言,其蕴含已是很大了,女主人公的悲怨缠绵也表达得相当充分、深切了。这首诗能做到句短意长,是得力于语言的锤炼及情景恰当的处理。上古诗歌的语言一般要来得宽松些,如果将此诗翻成《诗》、《骚》,篇幅至少要加大一倍。此诗的景物描写与情意结合也十分紧密,而不像上古诗歌的景物描写带有较多的“起兴”意味。这首诗的艺术手法显现了古体向近体演进的痕迹。更为引人注意的是,这首七言四句短诗从结构到韵式几乎全同于后来的七言绝句,文学史家讲七绝发展史都认为它是最早出现的七绝雏型作品。绝句本产生于民间歌谣,而汤惠休对民歌有着特殊的爱好,其作品当时就被颜延之讥之为“巷中歌谣”(《南史·颜延之传》),他能写出这首准七绝,能写出像《江南思》、《杨花曲》那样的准五绝,是很自然的。对汤惠休在近体诗发轫阶段所作的贡献,应给予应有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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