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桂树枝,单雄忆故雌。
岁暮异栖宿,春至犹别离。
山河隔长路,路远绝容仪。
岂云无可匹,寸心终不移。
此诗题作“效古”,亦借前代故事写相思离别之情。关于树木相思的故事,常常见之载籍,而说法不一。《述异记》云,战国时魏国受到秦国威胁,发兵戍边,有一人久戍不归,其妻思念成疾,死后墓上生木,枝叶皆倾向其夫所在之地,因称相思木。《文选》左思《吴都赋》则云:“古度南榴之木,相思之树。”注引刘渊林曰:“相思,大树也,材理坚邪,斫之则又可作器,其实如珊瑚,历年不变,东冶有之。”流传较广的是《搜神记》所载的故事,据说战国时宋康王之舍人韩凭,娶妻何氏,甚美,康王夺之。凭自杀,妻投台下而死,里人埋之,二冢相望。后有两大梓木生于二冢之端,有鸳鸯各一,常栖树上,交颈悲鸣,音声感人。宋人哀之,遂号其木为相思树。
以相思木作为诗歌题材的有梁武帝萧衍,他的《欢闻歌》其二云:“南有相思木,合影复同心。游女不可求,谁能息空阴?”还有古诗《孔雀东南飞》的结尾:“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古人以树枝或树根的相向、相连,表明爱情的坚贞与生死不渝,确是富于想象。在封建制度与礼教的统治下,青年男女的婚姻恋爱没有自由,生前不能成为夫妇,死后还要结合在一起,于是就把他们的愿望化为相思树。这是充满美好理想的浪漫主义。但沈约此诗虽也写了相思树,却不写两树的结合,而写两树的分离。名为“效古”,实际上有所创新。
首先他所写的相思树,不是前人所说的楠木梓木,也不是松柏梧桐,而是桂树。这素材似乎更带有南方特点。《说文》:“桂,江南木,百药之长。”《三才图会》:“桂,梫木也,数品:或白或黄,或红或紫黄者,能著子。”以色彩高雅、气味芬芳的桂树作为相思树,这本身便富有审美价值。可是美好的桂树却雌雄分植,不能同住,这不能不是一个悲剧。韩凭夫妇墓上的相思树能够二冢相望,焦仲卿刘兰芝墓上的相思树能够“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萧衍诗中的相思木能够“合影复同心”;而沈约笔下的桂树却“岁暮异栖宿,春至犹别离”;也就是说从冬到春、从春到冬,一年四季,这雌雄两树都各处一方。同样是悲剧,沈诗中的悲剧气氛远远超过他的前人。为了加强悲剧气氛,诗人还进一步写道:“山河隔长路,路远绝容仪。”如果说三、四两句是从时间方面着眼,形容相别时间之长久;那么这两句则是从空间落笔,表现相距之遥远。长路为山河所隔,其远可知矣。路长而仪容难见,则其相思愈切矣。这是一种层层加码法,更加突出了诗中的主题。在以上四句中,虽没有“相思”、“相忆”等字面,但通过朴素的语言、白描的笔法,一种相思离别之苦已经渗透纸背了。
此诗首尾皆着重抒情。首二句“可怜桂树枝,单雄忆故雌”,是以顿入手法,直抒作者之情,他对分处两地的雄雌二桂,充满了同情与怜悯,所以劈头二句就如决堤之水一般倾泻出来,强烈地冲击着读者的心弦。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在古代爱情诗中,主人翁多为女性;可这里借桂树以写爱情,反而以雄性作为主人翁,此喻甚新,真是闻所未闻。由此推论,结尾“岂云无可匹,寸心终不移”,当然也是代表“单雄”说话了。其实在·“其类自为林,间无杂树”(《南方草木状》)的南方,雄桂要找一雌桂与之匹配,是十分容易的,但它偏偏不要,情愿与“故雌”终身相守。它对爱情的忠贞不贰,确实令人敬佩。这也许正是诗人所崇敬的品格和所追求的境界。于此可见,本篇的格调是相当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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