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飘恍惚中,是非安所之。
大道常不验,金火每如斯。
忼慨少淑貌,便娟多令辞。
宿昔秉心誓,灵明将见期。
愿从丹丘驾,长弄华池滋。
这是江淹《效阮公诗》十五首中的第四首。现在一般认为这组诗就是讽谏建平王刘景素密谋政变的那十五首诗。因此这组诗表面上是拟古,实际上作者另有用意。
“飘飘恍惚中,是非安所之”,“飘飘”这里指虚无缥缈,“恍惚”谓隐约不清。这两句是说:是非曲直虚无缥缈,没有固定的标准,因而难以捉摸。这话并非泛泛而论,而是针对刘景素而言的。当时宋后废帝刘昱“狂凶失道”,朝廷内外不少人寄希望于刘景素,刘景素也暗中与心腹谋议夺取帝位。但江淹显然认为在当时的形势下,刘景素不可能达到这一目的。在封建社会残酷的政治斗争中,常常以成败来论人,而不是根据什么固定不变的是非标准,失败者的命运往往是身败名裂。江淹对此非常清楚,故以此劝谏刘景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一旦失败,免不了被扣上谋反叛乱的罪名,性命、宗庙都保不住。
“大道常不验,金火每如斯”,大道即神仙之道。神仙之道确实存在,无法否认,但真正能得道的人却不多,大多数求道之人常常得不到效验,如烧炼金丹,服之可以成仙,可是炼丹成功的极少。江淹这么说不是否定神仙之道,而是在告诫刘景素,目的能否达到并不是由自己的愿望所决定的,神仙之道尚且如此,人事成败更由不得自己了。据史书记载,刘景素当时“招集才义之士”以收取名誉,还联络了不少官僚,并“要结才力之士”,显然他自认为具有夺取帝位的实力了。江淹作为一个旁观者,对于当时错综复杂的局势以及刘景素的能力、实力是清楚的,他一向善于审时度势,故一再当面劝阻刘景素,希望他三思而行,无奈刘景素并不听他的。
“忼慨少淑貌,便娟多令辞”,“忼慨”即“慷慨”,是心情激动的样子,“淑貌”原指美貌,此处引申为外表的谦恭柔顺。“便娟”原意为轻盈美丽,这里用来比喻善于阿谀奉承的人,“令辞”是这些人顺承听者的心意所说的美妙动听的话。这两句诗指出怀着善意直言进谏的人往往看上去不那么顺眼,而那些阿谀奉承之辈话虽说得动听,但却不可相信。这和阮籍《咏怀诗》中的“赵女媚中山,谦柔愈见欺”意思差不多。江淹这么说是有所指的,当时刘景素周围的人和刘景素“日夜谋议”,江淹知道这些人靠不住,曾劝刘景素不要轻信左右,以免惹祸,但刘景素此时早已被左右心腹鼓动得野心勃勃,哪里听得进江淹的劝告!相反,还疏远嫉恨起江淹了。江淹对此深感失望、痛心。
诗的最后四句写游仙,这也是阮籍《咏怀诗》中常见的内容。“宿昔”二句是说自己内心向来对神仙非常向往,希望与神仙相遇。“愿从”二句表明遨游于丹丘、华池等仙境的愿望。诗的最后部分想用神仙境界的美好来和人间的纷乱作比较,通过对神仙的向往表达摆脱世俗的是非纠葛的渴望。作者想用这种超然物外的情趣来打动刘景素,希望神仙世界的永恒与无忧无虑能使他超脱于世间无谓的是非得失,明白祸福不可保的道理,放弃非分的企图,以求宗庙之安。
诗的前半部分主要是说理、议论,后半部分则是游仙,主旨都是为了说明天命无常、祸福难保的道理,这点在诗中表述得并不隐晦难懂。然而作者之所以发这番议论有其具体的事件背景,并非泛泛而论。这组诗的用意在于讽谏,故话中有话,这点表现得较为曲折隐晦,只有当事人听得出言外之意。我们现在也只是将江淹《自序传》和有关史料与这组诗对照起来看才领会这层用意的,因此,此诗内容除了字面上容易理解的意思外,还有着更隐蔽的含义,诗的思想内容因而也就具有两个层次,这正是得力于阮籍的《咏怀诗》。阮籍《咏怀诗》早在颜延之、沈约等作注时就说它们多有“忧生之嗟”,但是每首诗具体所指为何却常常扑朔迷离,“百代之下,难以情测”,也就是说阮诗的深层含义往往曲折含蓄,故显得耐人咀嚼,回味无穷。江淹选择阮籍的《咏怀诗》来模仿,确实很适合他当时的特殊需要,这说明他对阮诗的思想和艺术特征都有很深切的体会。
不过,就这首诗来看,似乎在思想感情的含蓄深沉、意蕴的丰富复杂方面不及阮诗。沈德潜在《古诗源》中评论这组诗时说“较之阮公相去不可数计”,大约指的就是这点。然而阮籍的《咏怀诗》着重抒发的是自己的情怀,而江淹不单单是拟古,更重要的是讽谏,因而议论说理稍多些,同阮诗比在情感抒发的含蓄深沉方面自然要欠缺些,如果我们明白了江淹写这组诗的主要用意,也就不会完全从拟古的角度出发,用阮籍的风格去苛责江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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