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方解箨,弱柳向低风。
相思将安寄?怅望南飞鸿。
刘绘的这首小诗,在古来众多的送别之作中,当然算不得杰作。不过,细细涵咏起来,人们仍会被诗中描述的特定情境和蕴含的真挚之情所打动。诗人所送者为谁?诗题未有点明。推测起来,不外乎相知甚笃的朋友罢?送别时令,正当春日,故开头两句即写道:“春满方解箨,弱柳向低风。”逯钦立先生以为,前句中的“满”,当为“蒲”字。“解箨(tuò)”,本指嫩竹之解脱笋皮而出,这里用以表现春蒲的生长之态。一个“方”字正又点明,此刻春意未浓,青蒲才刚从茎皮中拔出,露出嫩绿的尖叶。而岸边的垂柳,却已被“二月春风”之剪,裁出千缕绿绦,正随着河面吹来的低微清风,婀娜飘拂——这样鲜嫩可餐的春景,与诗人送别朋友的离情并列在一起,岂非不甚协调么?不。且不说这里所展现的,正是诗人送别朋友时的实景,本不会因诗人心情的惆怅而有所改变;就是从情感抒发来说,这样来描述春景,恰有一种强烈的反衬效果:美好的春日所带给人们的,应该是辞别寒冬的欢乐和笑意,正是“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的呼朋啸侣佳节。然而,诗人却要在这样的美辰,与友人从此远别。再难有“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的欢聚,将只有“清风动帘夜,孤月对窗时”的孤寂。心中所勾起的失落之感和悠悠别绪,不正因春景的美好而愈加浓重么?在这样的心境中,看那风中飘拂的“弱柳”,不似乎全在为友人的离去而依依惜别,充满了无言的思情么?清人王夫之以为:“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壹倍增其哀乐”(《薑斋诗话》)。刘绘《送别诗》的这两句景语,亦复如此。
送别友人的惆怅,既然被春日的美景触发得如此深长;揖别朋友的难舍之情,当然会激得诗人的思绪出现很大的跳跃。后两句“相思将安寄?怅望南飞鸿”,正表现了这一思绪上的跳跃:春鸿北归,秋鸿南飞。此刻既是春日,诗人自然望不见“南飞”之鸿。大约朋友将去向南方,故此刻虽未离去,诗人却已在设想春往秋来的别离之苦了。与刘绘同时的诗人谢朓,送别朋友时心襟较为豁达,其《送江水曹》一诗,就曾这样安慰远去的友人:“别后能相思,何嗟异风壤?”但这种“相思”,怎样才能送达“风壤”相隔的千里之外,他似乎就没有考虑到。后人有托梦寄思的奇想,所谓“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岑参《春梦》),就把相思之寄说得很容易。但刘绘的朋友沈约却知道,就是托梦寄思也难:“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思?”刘绘的思致比较实在些,他想到的是鸿雁。鸿雁春来秋去,正可充当相思的信使。但仔细考虑起来,似乎也不可靠:它焉能恰好飞到友人居处?即使飞到了,友人又怎能得到它呢?像汉昭帝恰好在上林苑里射到系有苏武书信的鸿雁的故事,也只是他的臣下编出来吓唬匈奴人的,现实中绝不会有这种巧事。想到这里,诗人不免苦笑着告诉友人:这相思实在无所寄付,在你离去以后,我恐怕只能天天怅望着秋鸿的南飞,遥致这不尽的思情了!
揖别尚未离去的友人,而先致别后的痛苦相思:这别情是真挚而又深沉的。诗人身在春日“弱柳”的低回之中,而“神高驰之邈邈”,那别离的思情,早已追过时空,与年年高寒的秋云、南飞鸿雁的悲鸣融成一片了。这就是刘绘《送别诗》那短短四句,所表现的境界、蕴含的真情。刘绘与周颙、沈约同时,作诗开始讲究“宫羽相变,低昂互节”。这首诗平仄相对、音声粘贴,已接近于成熟的五言绝句:这也是值得注意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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