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宅青山远,归路白云深。
迟暮难为别,摇落更伤心。
空城落日影,迥地浮云阴。
送君自有泪,不假听猿吟。
羽骑是庾抱的职属。他要辞别归去,又是故人,作者自然而生惜别之情,留下这首送别诗——也是诗人唯一留存至今的作品。
别者将要远去,还未动身,但似乎已经带走了送者的一颗心。你看,还不是执手惜别之际,或许正在别宴举觞,诗人的心思,就沿着友人的“归路”,驰向友人所往之“旧宅”,即他的故乡旧居。宅处“青山”,归路“白云”,那一定是个幽静美好的所在。从诗的布局来说,开篇先拈出远远青山,深深白云,一片秀色,给人以舒展、开阔之感。再则,友人所去,乃是白云深处人家,他也许是个“一片冰心在玉壶”的人吧?这两句不露声色,平静叙起,却倾注着诗人一片绵密的深情厚意。
上二句从别者说,三、四二句方落到送者,即诗人自己。分别,对处在交通不便时代的古人来说,总是容易撞动感情的,所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别固不易,迟暮分别更令人伤感。彼此已然老去,来日本是无多,一别之后,谁能担保双方都能安然长久?换句话说,眼前一别,以后有无再见的机会,那就很难说了。这就是“迟暮难为别”之慨。这句也是从沈约“生平少年日,分手易前期”(《别范安成》)的诗句中变化而出的。老友之别,本来伤心,无奈又遇上一个“悲哉,秋之为气也”的时节,和那“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的景况。分别是一悲,迟暮伤别再一悲,凉秋日暮更是一悲,这就自然“更伤心”了。这二句分两层写别离之伤,并接住前二句层递到惜别的主意。
五、六句始写出别时之景。落日黄昏,道路人稀,城中自然有空空荡荡之感。而友人将去,知音者无,不免心中茫茫然,但觉万物皆空。故“空”字是实景,又是心境,二者难以分辩。“落日影”即夕阳淡淡的余辉,它给这座“空城”涂上一层惆怅而又转瞬即逝的色彩。本来,黄昏的光线,也具有柔和明丽的“夕阳无限好”的美感,而在送别者的眼中,匆匆落日却只能逗出依依惜别的心绪。“迥地”一句,写出暝色降临,远望漠漠,浮云晻晻情思遥遥。“迥地”承上“青山远”,“浮云阴”即浮云暗淡,遥接“白云深”,又申一笔。只是“‘白云’、‘浮云’复用却是微疵”(张玉谷《古诗赏析》)。说“地迥”“云阴”,惜别关照之情,自然见于言外。这两句绾合送别双方,相映衬出。但表面上看却是纯然写景,比起首二句,更加不露声息,而别意益显。
“送君自有泪”的“送”字,点明题之“送”,与次句的“归”前后映照。“自有泪”就“难为别”、“更伤心”而来,已浸透一腔情思。运笔至此,别情离意,都已说得淋漓尽致,末句似乎无从置辞而难以为继。然伤心人自有辛酸语,诗人荡出一笔,推拓出“不假听猿吟”一句来。猿声啼啸,属引凄厉,听者易生哀伤凄怆之情,故有“猿鸣三声泪沾裳”的说法。但诗人本来就伤心得泪下不能自已,猿之哀吟,亦不复能催其泪增。这句“翻得新”(沈德潜),翻跌出更深一层意味,强化了全诗的主意,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首诗除末二句外,全为对仗,体制逼近唐人律诗。八句一半写景,一半言情,而情语中有景,景语中含情,错落有致,颇耐玩味。其语言清淡,风格在南朝诗人中近似何逊。尤其“空城”两句,情致温润绵厚,颇富意韵,对后世亦不无影响。李白的“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送友人》),杜甫的“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春日忆李白》),都是千古名句,但若把这位不甚著名的北朝诗人的句子并列上去比较的话,恐怕也能得到个“伯仲之间”(杜甫《咏怀古迹》其五语)的评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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