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谈快愤懑,情慵发烦心。
西北登不周,东南望邓林。
旷野弥九州,崇山抗高岑。
一餐度万世,千岁再浮沉。
谁云玉石同?泪下不可禁。
阮籍一生为了躲避政治的迫害,一逃于酒,再逃于玄,史称其“虽不拘礼教,然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晋书》本传)。他的这种态度当然不为一些正直的知识分子所理解,连他的朋友、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也说:“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吾不如嗣宗之贤,而有慢弛之阙。”似语含讥讽,对他的处世态度表示不满。后世甚至有人认为他“以能遗落世事为美谈,不知此正其诡谲,佯欲远(司马)昭而阴实附之”(张燧《千百年眼》),也是不能明了阮籍与司马氏虚与周旋时内心的矛盾与苦闷。这首诗正是抒发诗人的这种不被理解的痛苦心情。
“夸谈快愤懑,惰慵发烦心”二句是说自己的夸谈只是为了快愤懑之心,而自己的惰慵也只是起于心烦意乱。阮籍一生放言傲物,史称其“尤好庄、老”,“发言玄远”,这都是所谓“夸谈”,但之所以如此,亦正如史书所称乃是因为“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晋书》本传)的表现。既然“不与世事”,当然也就只能“夸谈快愤懑”了。至于“惰慵”者,当是指其常借酒浇愁或借酒避祸,本传称其为逃司马昭求婚“醉六十日”,为躲避给司马氏写“劝进文”而“沉醉忘作”。但是这“惰慵”其实倒并非是真的懒惰,而是因为心绪的烦乱所致。他本不愿在政治上巴结司马氏,可是司马昭却要与他结为儿女亲家;他本不想对时事的可否表态,可司马氏却强他写“劝进文”,这一切当然使他心烦意乱。对这一切令他“烦心”之事,他都企图以“惰慵”逃避之。这大概就是所谓“惰慵发烦心”吧。
但是“夸谈”何尝真能“快愤懑”呢?“惰慵”又何尝真能逃避“烦心”呢?因此诗人又想远游长生来释愤懑、解烦心。以下六句就是写远游遗世、企求长生之想。极端的苦恼容易使人生幻想,这六句正是诗人的幻想。他仿佛觉得自己真成了遗世独立的神仙。“西北”一联是写其遨游于不周之山而回望邓林;“旷野”一联是写其登高后环视所见:九州展现在望中,但见苍茫旷野;崇山攒聚在目前,时见高岑拔起,一派。如果说这一联是写诗人感到空间的渺小的话,那么“一餐”一联更是写他感到时间的短暂:“一餐”之间而渡过万世,而千岁之间也不过一浮一沉之顷罢了。
把想像当成真实来描写是一种虚幻、迷茫的变态心理状态,是作家的“白日梦”,但好在作家能进入梦境,也能从梦境中清醒。诗人阮籍虽然幻想自己成了遗世独立的神仙,在幻境中得到一时间的满足;但这毕竟是虚幻的,清醒后的诗人仍然摆脱不了孤寂苦闷的心境。他感到尽管自己有与一般“随波纷纶客”(其四十一)决不相同的本性,但尘世中能有谁是知己?谁能知道自己与世俗人有玉石不同之分呢?诗人想至此,所以泪下而不可禁了。这就是最后一联“谁云玉石同?泪下不可禁”的意思之所在!
这首诗初读时确实不知所云,但仔细分析起来,可以看出诗人的深切用心,在于抒发自己不为世人理解的痛苦孤独的心境。本诗语言宏迈,旨意遥深,想像丰富,构思恢宏,是《咏怀诗》中一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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