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罗下椒阁,举袖拂胡尘。
唧唧抚心叹,蛾眉误杀人。
王昭君故事,是历代诗人和作家特别喜爱的创作题材。但是,由于所处时代不同,又兼诗人和作家思想倾向、个人气质以及遭际不同,人们对这一历史事件的理解和处理也就迥然有别。或将昭君出塞和番写得悲悲切切,塑造出一个风沙染鬓、一步一回头的昭君形象;或谴责汉元帝无情无义,既误国家又误美人;更有借昭君故事以抒发个人苦闷情怀的,从而使作品呈现出极其复杂的思想倾向。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施荣泰笔下的昭君形象是嗟叹红颜自误的一个悲剧形象,全诗虽然只有四句,人物形象却生动传神,极饶情致。且诗人巧妙抓住几个特定动作,细致地展现了人物的悲戚情态,可谓笔简而意丰,以少而总多,手法是写意的,于率意挥洒中将人物写活了。
“垂罗下椒阁”一句,写的是昭君无奈走出汉宫时的哀愁心情与凄凉意态。椒阁,又称椒房、椒庭,为汉代皇后所居住的宫殿,也泛指嫔妃们的居所。鲍照《代昇天行》有云:“冠霞登彩阁,解玉饮椒庭。”杜甫《丽人行》中亦有“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之句。此句中的“垂”字,下得极妙,它给人一种沉重感。垂的不仅仅是罗衣绣带,更在指昭君的精神和情绪。衣服原是没有生命的,它总是要垂下来的。然而,它似乎又与穿着它的人的精神有关。倘若人的精神开朗,神完气足,衣着也会随之显得色彩焕然、线条飞动;反之,人若失神落魄,没精打采,衣着似亦随之黯然无光、形同槁木。诗人深明此中奥妙,用一“垂”字,写尽了昭君离开汉宫之前恓恓惶惶的心理情态。王安石的《明妃曲二首》其一首二句曰:“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明显受了施诗影响。接下来的“举袖拂胡尘”一句,由汉宫一跳而到塞上,作者又撷取了一个昭君拂去鬓上沙尘的特定动作,更富造型性,极有画意感。从转换手法来看,节奏是跳跃的,然并不显得突兀,其中意脉相连的,正是对昭君的情绪刻画。首二句一“垂”一“举”,以瞬间动作写人,着墨不多,却如惊鸿一瞥,给人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三、四两句,仿佛是昭君的自艾自怨之词,实际上表达的是作者的看法,或者说是作者一种深切同情。“唧唧”句是抓住动作写心态,勾勒出昭君的怨天尤人、长吁短叹。“抚心”二字攫魂摄魄,画出了人物的神韵。结尾一句表面上看仿佛是将昭君的遭遇归结为蛾眉稚齿、红颜薄命,实质上隐约含着反讽,甚至带有诘责意味。女子貌美,原是幸事,如何因如花似玉反倒悖运得祸呢?这是很值得深思的。在封建时代,也有相反的情况,因了姿容美丽而得宠于皇帝,使得企盼富贵者不重生男重生女的,而昭君却因此而遭不幸,见得古代女子总是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任人驱使。应该说这个立意是很深刻的。一个时代的文化心理现象所负载的特定生活内容总是带着一定的烙印。比如北周庾信与梁施荣泰各处南北,他们咏昭君的诗却如出同调,唐人同类作品的格调亦差足近之,可见唐以前人们对昭君出塞的看法与宋以后差异是很大的。我们没有理由要求施氏也象王安石、马致远那样去写。更何况一首短诗所表达的往往只是一种情绪和意念,施氏的着眼点不同,他有他的人生态度与审美观照。一首小诗能有那么多负载,且一句一画面,实为不易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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